从办公室到一楼大厅,如曦是被泰勒瑞拎下来的。而此刻悄无声息地从人群外围消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楼、再耳边生风地快速移动……
如曦的脚就没着过地。
北方学院中,会飞的能力者,加之如此熟悉的感觉——
唯他而已。
因此,如曦一路格外乖巧,待四周听不到半点人声喧哗,才小声问。
“暮会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暮天枢仍牵着她的手,温和地卖了个关子。
“再等一下,你很快就会知道。正巧,今天天气很好。”
耳畔风声起伏,周遭的气温微凉,显然到了一定的海拔高度。如曦的脸孔却越来越烫,既是被夕阳晒的,又因他温热的手掌紧紧贴合她的眼眶。
一路上,如曦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冷空气,用喝风的方式给自己降温。略微平静下来之后,她向后拉了拉他的胳膊。
“你在带我飞,对吧?”
“是的,这样便通行无阻。。”
“为什么挡住我的眼睛?”
暮天枢反问:“你恐高吗?”
“不恐高。”如曦笑了笑,“我喜欢高的地方。”
暮天枢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追问:“你指的是多高?”
如曦稍作回忆,数叨着盘点栖息过的高处。
“树上、楼顶、山巅、热气球、飞艇……”
暮天枢一笑:“如果你真的经验丰富,那我把手拿开之后,别尖叫哦。”
如曦挺直了腰,不服气地道:“一定不。”
风声渐小,二人悬停在空中。暮天枢缓缓放下遮在她眼前的五指,温声提醒:“慢些睁眼。”
如曦迫不及待地拉开眼帘,橙黄的光影落入瞳孔。她的睫毛一颤,再次聚焦,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一片无际的落日迟暮。
夕阳火红、余晖金煌,西面的白云焕上猎猎桃红。
晴空幽蓝、清风干爽,东方的天际尤是一碧如洗。
苍穹被染成截然不同的两色,半边是绯色绚烂、半边是铺天盖地的湛蓝,遥相对望、交融碰撞。
二人置身于临界处,在天地间渺如一粟,可整片世界又只属于他们。
如曦一时有些失神,唇瓣微启,不由自主地喃喃。
“好美……”
暮天枢笑靥清雅,目光却都落在她的脸孔上。
与天同高的美景,他不知看过多少遍,很难再为之心动。但站在如曦身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头渐渐升温,变得炙热难耐。
少女的蓝眸中倒映着夕阳西下,就像湛蓝的梦幻中荡起火烧霞云,绮丽的海平面托举冉冉红日,既清平又奔放、既浩渺又热烈,变幻莫测,超出了语言所能描述的范畴。
行走于人世间,若让暮天枢形容所见过的最美之物——
莫过于这纳入天地的湛蓝眼眸。
他久久凝望,根本挪不开视线。
听到如曦的感叹,暮天枢附和了一句。
“的确,很美。”
他之所以捂住她的眼睛,是为邀她踏空看一场夕阳西下,与此同时,也为了自己能在最合适的时刻,一睹那被金黄晕染的绝美面庞。既出于私心,又相得益彰,算是“算计”了她一把。
而天然呆的如曦,愣是没发觉他的另有所指,还在专注地望着天际,一分一秒都不愿落下。
落日西沉,她的目光追着它一路向下,直到万丈光芒隐没于远山的轮廓,让积雪的山巅宛如燃起烈火。
如曦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被积雪覆盖的山头——
不正是她几年前攀登过的北方第二高山,海拔四千米的雪山吗?
此时此刻,成了个披着红盖头的小甜筒……
她立马对二人所在的高度有了预判,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低头望向脚下……
目之所及是勾勒金边、晕染红晕的彩云。
啊啊啊啊!
他们是站在云端的啊!
穿越云层,隐隐绰绰地分辨出北方学院的轮廓——诺大的地盘,竟只有巴掌大!
如曦眼前一花,突然因为缺氧而犯晕,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向前倾倒。
是的,若是闭眼不看身下物,有暮天枢的精妙控制,凌空行走与平地步行没啥区别。可被视觉一干扰,身子明明是稳的,小脑却率先故障了。这一迈腿好比在浪头上踏步,忽悠悠地就要摔……
如曦在半空没着没落的,猛地一跌,直接向空空如也的前方扑去。一瞬的惊吓犹如坠机,她不禁惊呼出声——
“啊……”
暮天枢对此早有预料,故一直拉着她的手。他略一用力,把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另一手扶在她的后背,手心被她狂跳的心“突突”地撞着。
暮天枢温声道:“都说了,让你慢些。”
如曦提心吊胆地喘了几口气,为自己的心悸有些没面子。她咬了咬下唇,嘟囔道:“我这不算尖叫,只是被吓了一跳……”
她乍着胆子跺了跺脚,如同踩在无形的地面上,这才安下心,背后薄薄的冷汗也被衣服吸走。
暮天枢笑了笑,刚想放下置于她后背的手,突然动作一滞。
他眉头微蹙,沉声道:“这几个月来,你真的瘦了不少……”
如曦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向他的怀中靠了靠。明明距离很近,他们之间却仿佛隔了一层,怎么都贴不上。
她低垂眼帘,眸光闪闪,不知如何作答。心头一时涌起很多情绪,复杂得难以描摹。
因为莳闇的不告而别,她怀着似有似无的愁绪,总会失魂落魄……
因为暮天枢的不理不睬,她闲来无事便陷入悠悠浅殇,憔悴了很久……
这百转柔肠,她又怎能对暮天枢开口?
如曦半天才挤出一句极其不解风情的话。
“要不……你请我吃饭?”
暮天枢不禁苦笑,语气中蓄着无奈,还有些出于心疼的嗔怪。
“我不请你,你就每顿饭都凑活?若是如此,我可得和泰勒瑞交代一下。他入学第一年就把学院的每个食堂、每张菜单,逐一尝过,对食物品质与口味深有研究。”
如曦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胖部长的肉是这么来的……被他带着胡吃海塞,我不出三个月就能圆两圈。
暮天枢继续道:“我会和他说一声,以后,我不在的时候,由他监督你。”
听到“我不在”这三字之时,如曦的心猛地一紧,就像有什么突然哽在胸口,又痛又胀,酸苦难忍。
她的眼角倏地湿了,喃喃重复:“你……不在……”
暮天枢听出她口气有变,知道自己无意间戳中了如曦避而不谈的心思。他的眼光一闪,清俊的眉宇间飘着忧伤,嗓音低沉道:“抱歉。”
如曦目光朦胧地注视着他的脸孔,痛楚如同洪流在心口泛滥,也让她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二人间不明不白的疏远,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
她再也不想体会了啊!
如曦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发颤地问。
“为什么不在……”
“故意不理我……”
“又突然出现……”
“请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安静,不怒不争,没有丝毫控诉与责备的意味。每说一句,泪水就在眼中转一圈。湛蓝的眼底宛如水波,映着残阳的明黄与艳红,巡回着悲伤的流光溢彩。
暮天枢敛去笑容,深深地回望着她。他不想实话告知,自己和莳闇来了场是否能晋级的约定,以她为赌。如曦脾气再好,若知道自己既被当成赌资、又被当成赌注,估计也会发一通火。
但他的确欠她一个解释。
哪怕只是给出发自真心的答复。
“我需要半年——来证明自己。”
如曦一愣,声音微哽:“证明什么?”
“证明我,”他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能力足够。”
如曦不解:“你说的能力……是指才能、本领、精神力,还是别的什么?”
“都有。”
如曦皱了皱眉头,古怪的表情明显在问:整个北方学院、甚至是偌大的四方大陆,谁敢说你没能力?再说了,出此话之人明明就是羡慕嫉妒,你何必要一唱一和地去证明?
暮天枢苦笑不语,泛出一丝迫不得已的无奈感。
如曦采用“审问”弟弟朗星的方式,一句一句挤他的话。
“证明你能力足够,之后呢?”
“之后,他就不会妨碍我了。”
“妨碍你做什么?”如曦紧揪不放。
暮天枢被她弄得有些被动,吞吞吐吐地答。
“做我……想做的事情。”
如曦噘了噘嘴,心道:你还是没说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啊……
她昂着头,语气带着不依不饶。
“你想什么就做什么,何必要等?或者换个直接的说法,为什么要晾我半年?”
面对她的直来直去,暮天枢知道,自己再敷衍也是拖延时间,反而会给人优柔寡断之感。决心已定,他松开拉着如曦的左手,抬起胳膊,五指轻柔地抚在她的脸畔。
“因为我想做的事情——”
暮天枢停顿片刻,将她的面孔略微抬起。
如曦被此刻的暧昧气氛熏得脸颊微红,蓦地紧张起来。
二人对视,目光交汇,似有无声的花火绽放在浩瀚无垠的长空。
暮天枢柔声道出肺腑之言。
“就是喜欢你啊。”
“正大光明地喜欢你。”
如曦愣住,心脏一拍、一拍、又一拍地漏跳。
暮天枢的肤色本就柔和,在沉日的余霞中,宛若淡粉的珍珠。色泽渐变的天空之下,他的眼眸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琥珀的柔和、金碧的绚丽,集合千百种旖旎,暖意荡漾、风度摇曳,说不出得迷人。
上一秒如曦还执拗地盯着他,底气十足。此刻突然不知所措,慌不迭地垂下眼帘,悄悄补上方才落下的呼吸。
脑子重新运转后的几秒内,如曦的心情做了一轮过山车。先是惊讶、再是狂喜,又在喜悦的巅峰猛地一个翻覆,最终化作起起伏伏的患得患失。
他说的“喜欢”——
是广义的,还是狭义的?
是表示欣赏、特殊关照,还是男女之情?
她这没头没脑地激动……该不是误会了吧?
如曦脑中一团乱,而不等她把此话的含义与逻辑梳理清楚,暮天枢的问话落入耳畔。
“你……介意吗?”
如曦不点头也不摇头,心一横,快速抬起目光,满脸认真地问。
“什么叫‘喜欢’?”
暮天枢一怔,莫名从如曦的身上察觉出鲁希那种抠字眼儿的严谨精神。他马上反应过来如曦在担心什么,温柔地捏了下她的面颊,凑近少许,嗓音好似和风细雨。
“既然你问,要我定义的话,那么就是——只要我有一秒的空闲,都愿意想你。若有一小时的闲暇,便会找你。有一日假期,希望与你共度。这颗心,独属于你。”
如曦的面孔迅速变得绯红,呼吸愈发急促。
原来自己没有误会啊……
天色变暗,藏蓝的夜幕下,清风夹杂着徐徐凉意。
可如曦不仅脸颊发烫,全身都如同被温泉的蒸汽呵着,突然好轻松、好舒坦。
他竟为了能向自己表白而努力……
半年的惆怅、半年的神伤,在此刻烟消云散。
对他的不解、对他的回避,再无法持续下去。
暮天枢略微俯身,距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吻了下她的前额。轻轻的触碰,好比金风玉露一相逢,化开二人间的隔阂,唤醒她藏在心底的感情。
“当然,如果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