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分立网的两边, 星野十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黑尾学长要安排他们换对手，但他并没有在意。
不管了，黑尾学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隔壁体育馆正在对月岛实施挑衅技巧的黑尾铁朗打了个喷嚏。
在影山的托球指示下, 星野十夜再次抡圆手臂, 准备使用抽刀扣球。
只是两双手将他的球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星野十夜面对拦网, 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更改扣球方式来避开拦网，可托球又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抽刀直线。
最终，大脑外置的星野十夜还是听从了托球的指引，手臂抡圆——
只是那短暂的思考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挥臂动作，排球与手掌交错而过。
失误了。
星野十夜落地后，眼神有些惶恐的看向影山, 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
是他面对拦网时迟疑了, 这本是很好的托球。
影山的托球都过于精准了——精准到一旦错过时机和位置, 就很难再补救。
低容错、高回报的托球模式。
影山飞雄打断他, 表情严肃的看向网对面：“是我的托球没有让你避开拦网, 下一球我会注意的。”
日向翔阳也拍拍十夜的肩膀：“没关系, 我也经常和影山配合失误呢！”
影山飞雄看向日向, 表情有瞬间的扭曲：“日向, 你在骄傲什么呢？”
日向翔阳头皮一紧, 扭头故作轻松的哼歌。
影山飞雄转回头, 盯着对面笑得可恶的及川前辈。
网的这边，有可以甩开拦网的日向, 也有完全按照托球进攻的星野, 没道理会被及川前辈的拦网制裁。
很快的, 影山飞雄开始沉默。
他和两个橘脑袋的进攻, 十球有六七球都会被拦下来，而对面的进攻，十球只能拦下四五球。
“影山……”星野十夜有些犹豫，为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后，才小声道：“托给我几个高球吧。”
他在影山满是压迫性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底气不足道：“我、我在空中，可以看清拦网……”
所以有些拦网，他是可以通过空中应变来避开的。
可是影山的托球总是很快很急，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整自己在空中时的姿势，在“无法和托球配合上”和“按照托球行动”这两个选项中，星野十夜选择了后者。
然后被拦网。
他是很擅长配合二传手的，只是……
星野十夜偷偷看了及川前辈一眼，对上他那满是笑意的眼神，他像是触电般收回视线。
及川前辈对影山很了解——了解到令他感到诧异的程度。
所以在影山很多次的托球中，及川前辈都能提前将影山的托球意图猜个八九不离十，然后带着金田一跳起拦网，挡住他和翔阳。
想要赢及川前辈的话，托球一定要做出改变……
“高球没办法甩开对手的拦网。”影山飞雄看向星野的视线中升起微不可察的偏执：“再快一点。”
噩梦一样的比赛，身后空无一人的排球场，冰凉的替补席。
那场比赛对他的影响，远不止一个王者的称呼。
如果他拥有了能够跟上他脚步的攻手，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不会被换下场，不会输掉比赛，可以一直一直站在排球场上，成为最后一个，摘取胜利的桂冠。
他的托球就是为了胜利，想要赢的话，就跟上他！
“再高一点！”影山飞雄陷入某种精神的沼泽。
面前站着的，是能跟上他的队友，是能够完全按照他托球行动的队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否定他的托球？
明明他们那么合拍不是吗？！星野愿意去配合他的托球啊！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了呢……
星野十夜忍不住后退一步，看着眼前固执的影山，语气那么凶，表情也是。
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好难过。
及川彻皱眉，定定的看着网对面的争执。
还不明白吗，小飞雄？
因为星野的纵容，所以就要更固执、更极端吗？
他有意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小飞雄，只是没想到小飞雄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丁点的悟性。
及川彻上前一步，想要打断小飞雄对星野的质问，就见场外的岩酱抬手制止了他，并对他微微摇头。
及川彻不解，却得到了岩酱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岩泉一一直站在场外观察，所以看得比及川更明白。
及川的方法是对的，毕竟以及川的性格，言传就算了，还是身教比较合适。
通过这样的方法，让星野意识到这种支配性过强的托球会影响到他在空战中的发挥，从而主动提出改变托球的方式——这就是攻手和二传手之间沟通的开始。
及川了解星野，也了解影山，想要让影山在赛场上主动开口，和攻手心平气和的沟通——如果影山能做到，当初那个托球就不会没人去扣了。
而星野，看上去是最懦弱的一个，神经敏感又纤细，稍有不注意就会陷入沮丧、失落、恐惧……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
但他和及川都知道，星野骨子里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
甚至可以称之为——勇敢。
一次又一次，被失败打击得狼狈不堪，但还没等他们上前去安慰，这孩子就又会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另一个南墙撞去。
嘴上说着“不要遇到强大的对手比较好”，但在面对牛岛若利时，依旧敢拿出从未使用过的扣球技巧去正面面对。
在能力止步不前时，跑回到宫城县，抱着排球可怜兮兮的蹲在仙台体育馆的角落，但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排球场上的选手。
他没有一刻停止过脚步，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罢，星野在困境中表现出来的韧性，让人侧目。
表情唯唯诺诺，扣球重拳出击。
有些时候，岩泉一甚至觉得，星野就像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疯子，他在排球上获得了太多太多，胜利、希望与爱，于是死死地攥着排球这根绳子，拼命的向上爬，不想停，也不敢停。
绝不允许自己掉回一无所有的深渊，绝不会离开好不容易才融入的队伍。
他的不配得感越重，对排球就越是偏执。
岩泉一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为什么在及川说出“星野需要被未来的队伍所塑造”时会有种微妙的感觉了。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像是“将缰绳放到下一任监护人的手中”。
及川认为，最需要做出改变的是影山，可他觉得，最需要做出改变的，是星野。
所以，及川在这个时候不能插手，至少现在不能。
果然，恐惧着后退一步的星野十夜，在面对陷入躁乱心绪的影山时，竟然还能颤颤巍巍的出声：
“我、我有努力做好影山你要求的……”
他吓得牙齿都打颤，可他还在坚持着向二传手表明自己的想法：“如、如果影山你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愿意去配合。”
“可是更高更快这样的要求，我一时间也很难做到。”
“影山你的托球，是很帅气的托球，我、我很向往能打你的托球……”
星野十夜咽了咽口水，除了第一步外，他再也未退过一步：“但是排球，是六个人的运动。”
当二传手陷入困境时，其余五个人也应该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来让队伍走得更远——这就是队伍存在意义吧。
他声音越来越小：“国王的麾下，智勇双全的将军应该比完全听从命令的士兵更能开疆扩土……”
星野十夜的声音已经小到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楚：
“当然，我不是在说士兵不好……士兵也很好……我也愿意当士兵的……我也不算是什么智勇双全的将军……”
但是现在，当一个提线士兵打不赢战斗啊……就算只他是一个无能的小兵，在这个时候也要为了国王努力做将军才行。
“你刚刚叫我什么？”影山飞雄突然打断星野的话。
星野十夜茫然道：“影、影山？”
影山飞雄摇摇头：“不是，是谁的麾下？”
星野十夜小心翼翼：“国王？”
一个不轻不重的敲脑门，星野十夜捂着头，满眼控诉的看着不只从何时开始变得平和的影山。
“我对这个称呼过敏。”影山飞雄对着星野十夜露出了“不服的话打回来啊”的表情。
星野十夜躲开眼神，决定不和影山计较。
日向翔阳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似懂非懂。
刚刚好像发生了一些让气氛变得很凝重的争执，不过看样子是十夜赢了。
至于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以他对影山的了解，真吵赢了不会动手，动手了就是吵不赢。
日向翔阳安然自若的处于风暴中心，倒是让金田一有些惊讶，隔着网小声问日向：“你还敢凑那么近？”
在场的青城人，有两个都是当年的当事人——金田一和国见。
金田一在听到“再快一点”这句话时，瞬间产生了应激反应，是被国见拽住后才将反驳都憋了回去。
再快一点，再高一点——难道他不想吗？
就是做不到啊！谁会不想赢啊！
可他同时又深刻的意识到，影山是多么的想赢，想留在赛场上。
他一边理解着影山渴望胜利的心，一边又崩溃于影山越来越严苛的要求，最终……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这有什么的？”日向翔阳也学着金田一小声回应：“总不会打我？”
金田一：……这是挨不挨揍的事吗！
日向翔阳见他一脸被雷劈的样子，又补充道：“十夜打架好像还挺厉害的，据说国中时有人见过他和校外人士打架……”
不过都是谣传，具体是谁传出来的、到底有没有这件事，他就不知道了。
金田一：……都说了不是挨不挨揍的事啊！
日向翔阳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嘛，我也经常和影山吵架啊，吵赢了就被影山丢起来，吵输了就吵输了。”
“沟通这种事，如果害怕意见不统一演变成争吵的话，是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的。”
我就是宁愿吵架也要说出来——抱着这个想法表达的话，才能真正说清楚自己的需求吧。
金田一看着眼前的小个子，橘色的头发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像是暖烘烘的太阳。
如果，他当初像星野一样，抱着就算是吵架、挨揍、甚至更严重的后果，也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哎呦……国见，你干什么？”金田一捂着挨拳头的后脑勺。
国见英云淡风轻的收回手：“抱歉，第一次学习岩泉学长，可能没控制好力道——你刚刚，一定在想什么如果、曾经这类的事吧。”
金田一捂着后脑勺抱怨道：“你读心术啊……很难不这么想吧！”
人总是会为过去的事情陷入苦恼，这是很正常的事啊！
国见英半睁着眼，那双总是显得很疲惫的眼睛里，是安静无声的智慧：
“你已经努力过了。”
他声音很轻，落在金田一的耳中，却很有力量：“过去的事是无法改变的，想一千次一万次也没办法改变。”
“所以，改变要从现在开始，要用在未来上面。”
下一次会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吧，金田一。
金田一有些迷茫的视线在国见平静淡然的声音中逐渐变得坚定：“啊，我知道了。”
是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
在这件事上，没有谁是赢家，大家都输得稀里糊涂。
所以，从下一次开始。
金田一和影山对上视线。
互相道歉的话，太不符合他们的性格了。
赛场上见吧。
排球会给出答案。
日向翔阳等到气氛缓和下来后，才出声加入影山和十夜的对话：
“影山，十夜只是想让你托一个——”日向翔阳尝试形容：“能让我睁眼扣球的那种托球吧！”
他小声嘀咕：“干嘛生这么大气。”
影山飞雄看着一脸阳光的日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当然生气！让他托了那么爽的球，感受到了绝对的支配感带来的成就感后，又告诉他“这样是赢不了的”。
很果断的怒了。
可是……星野说，国王的麾下，应该是将军，而不是士兵。
这是他第一次不反感国王这个称呼。
星野理所应当的认为，他的支配感不是错，他的强势不是错，拼尽全力的想要赢更不是错。
因为这是“国王”的托球。
而星野要作为将军，为国王征服领土。
影山飞雄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我没生气。”被哄好的影山飞雄，开始否认刚刚的事实。
日向翔阳：盯——
影山飞雄被盯得恼羞成怒，抬起日向就是一个丢。
星野十夜看着再次笑闹起来的影山和翔阳，偷偷松了口气。
吓死了……
他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如果因为这次吵架，失去了影山这个朋友的话，他会半夜坐起来恨得捶床的！
岩泉一看着偷偷深呼吸的星野，叹气。
影山的问题倒是解决了，星野自己的问题怎么完全没有解决的苗头啊！
及川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身边，幽幽出声道：“大橘子就交给孤爪吧……”
如果说在和孤爪见面前，他还会对星野的未来高中生活有些担忧的话，在和音驹打完一场练习赛后，他就完全放心了。
现在金田一的心结也稍稍解开些，国见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这场三对三的练习，大家都在向好的方向成长。
哼，他及川带孩子，超会的！
岩泉一瞥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管影山。”
毕竟影山可是……带给他无数压力和危机感的天才啊。
及川彻却难得没有嘴硬，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努力的孩子应该得到表扬。”
他扔下这样一句，便再次走上排球场。
只留下岩泉一一个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在对战音驹的练习赛上，及川说过，优秀的孩子应该得到夸赞。
如今这句话，变成了努力的孩子。
岩泉一想，这个努力的孩子，到底是指没有止步于天赋的影山，还是勇敢表达自我的星野，亦或者是——
接连不断努力至今的及川彻呢？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那个曾经也陷入过精神沼泽、差点做错事的及川彻，看到从沼泽中挣扎着逃离的后辈，也会想到曾经的自己吧。
梦魇一样的天才们，会随着及川的长大渐渐淡下影子。
夸夸努力的及川彻吧，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了。
……
在星野十夜鼓足勇气发表了“国王论”后，影山的托球虽然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王者味，但好歹给他留了些思考的空间，让他在面对拦网时能够有所取舍。
连日向都在感叹：“突然感觉自己在思考了。”
影山飞雄一边擦汗一边看着日向：“不，你还是boke。”
日向翔阳：……
影山日向开始搏斗。
星野十夜在一边慌慌张张：“那个……不、不要打架……”
旁观的青城一年级双人组：这星野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会打架的啊……
金田一凑热闹：“日向这家伙竟然能和影山斗得有来有回……”
国见英淡定：“怪物快攻，两个都是怪物，有来有回也很正常。”
金田一：“好一个闪避！”
国见英：“嗯，左勾拳不错——被避开了。”
金田一：“这两人谁也没揍到谁……”
国见英：“很灵活。”
星野十夜慢慢回头，看着两人，小声道：“那、那个，可以小声点看热闹吗……”
有这两人的助兴，影山和翔阳斗得更凶了！
金田一：……咳，怪不好意思的。
国见英：这两人一直打的话，就不用训练了，很好。
不远处，及川彻喝了一口水后小声嘀咕：“暴君变明君的路还长着呢。”
他突然咬牙切齿：“可恶的天才，给我走上一二三四五年的弯路吧！”
岩泉一拳头硬了。
及川彻像是知道了岩酱的岩拳预备，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星野的问题还真是有些麻烦。”
影山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托球有些问题需要解决，虽然偶尔会犯倔，但会有意识的控制和做出改变。
可星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或者说他发现了，但并不觉得这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主动适应二传手托球的攻手——听着似乎是一种令二传手狂喜的优良品质。
但如果一个攻手在排球场上没有自己的个性，那么他在队伍中，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替换掉的标准件。
在高中时期，星野可以用自己卓越的天赋优势成为队伍中不可替代的存在，那么大学呢？走向职业呢？
越往大的赛场上走，优秀且独特的选手就越多。
那么“标准件”星野十夜，还能在这样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岩泉一闻言，也是露出了头痛的表情：“说到底，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星野以后会不会走职业这条路。”
如果只是在高中打打排球，毕业后或是升学或是工作，那么现在的星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开开心心的成为“二传狂喜型”主攻手就好。
尤其是像音驹这样的队伍，大脑孤爪自会有办法发挥出星野的全部力量。
但如果是想走职业——一个自适应型的主攻手，一个无法掌握进攻主导权的主攻手，是绝对不会成为顶尖排球选手的。
在任何时候，攻手和二传手都是双向选择。
及川彻忍不住辩驳：“星野很喜欢打排球，天赋足够又肯努力，走职业不是很好吗？”
岩泉一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平等的讨厌每一个天才……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星野。”
及川彻理直气壮：“我确实讨厌天才——尤其是当着我面才能开花的天才，十分可恶。”
岩泉一：……竟然磊落到这种程度。
“但是，星野他的性格……”及川彻神色复杂：“让我经常会忽视他其实是个天才这个事实。”
也不知道遭受过什么样的打击，才变成如今这样的性格。
及川彻靠在墙上，撇嘴：“再说了，我也没有很喜欢星野。”
岩泉一懒得看他嘴硬，只是看向少年们笑闹的画面：“如果他想要在排球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还是得做出改变才行。”
及川彻点点头：“孤爪要辛苦一点。”
主攻手的问题，最好还是由他的二传手来解决。
训练结束，众人又去即将关门的食堂补了点宵夜，这才结伴回寝室。
夜色下，排球打得尽兴的少年们，心情各有各的愉悦。
直到——
星野十夜：“翔阳，影山，你们的作业整理了吗？”
即使是夜色也掩盖不住惊恐表情的日向、影山：……！！！
及川彻扭头：“噗嗤。”
笨蛋后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