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楼上的差役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他想要回头一看究竟,可本能的警觉刚窜上大脑,后脖颈便感到一阵风凉。
接着,他只觉得后颈一痛,有什么重物狠狠地击了上来。眼前蓦地一黑,借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洒满了星子的天幕翻了个个儿,星尾扯出的光线银灿灿的,晃了他满眼。
半点动静都没出,他双眼一翻,便利利索索地瘫到了地上。
半柱香后,同样的情景又在废弃的园圃外上演。
这次两名衙差倒得更加干脆,一个手里还捏着半张吃剩的饼,口中吹的牛皮还没等来对方的恭维,便“咕咚”一声,大头朝下趴在了枯草丛里。
凌萧拨开墙角的荒草,这才发现里面是两扇一尺见方的气口。气口上横竖各三根儿臂粗的铁杆,里面隐隐映出灯火,原是地牢的两处通风口。
这与他之前所想不谋而合。
如此,他将两名晕倒的衙差拖到草丛后面藏好。接着自己凑近气口,也在荒草后面隐藏了身形。
定睛看去,只见目之所及是三间破败的牢房。靠北的一间里面坐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身着囚衣,背对着他坐在床上。
与他相邻的依次是弛虞雍和弛虞斛的牢房。
两间牢房一般大小,都不过一丈见方,异常逼仄。除了一张铺着草席的破床,便只剩角落里的一只恭桶。阵阵难闻的气味从气口处翻涌上来。
此时,这间逼仄的牢房内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歪倒在床上,满面凄哀,弱不禁风,正是弛虞雍。
弛虞斛站在自己的牢房里,隔着木栅栏看着他。一身雍容的气度,便是在如此境地也丝毫不减风采。
另外一人头戴风帽,身披斗篷,站在牢房的门边。正是方才在门楼外贿赂衙差,进来探监的不速之客。
凌萧仔细看去,就觉得此人身形颇为眼熟。
果然,不出片刻,那人将风帽一摘,露出了头脸。正是公堂上舌灿莲花,力挽狂澜,差点为弛虞雍脱罪的那位秦讼师。
凌萧本以为会等来弛虞府的报信人,却不想来人竟是他。想想今日他在公堂上的一番言论,似乎对弛虞斛也颇有不满,却为何又在退堂后,巴巴地寻到这腌臜的地牢里来呢?
他正不解着,那厢秦讼师却是开门见山。
“案发当夜,你究竟身在何处?”他紧紧盯着瘫在草席上的弛虞雍,沉声问道。
“先生这个时候还在纠结此事,又有何意义?”不等弛虞雍回答,弛虞斛先道。
“有何意义?”秦讼师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着令弟的生死,大公子却问我有何意义?”
面对他疾言厉色的逼问,弛虞斛似是有些心虚。
他缓和了一下口气,低声道:“先生莫急,也莫要曲解在下的意思......”
“我是不急,”秦讼师打断了他,“反正明日即将定罪的不是我。可若这个问题答不上来,令弟的项上人头怕就要不保了......”
“大哥......”一听这话,弛虞雍忽然鬼叫一声,“大哥你千万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你闭嘴!”弛虞斛厉声爆喝。
秦讼师却冷笑一声:“你不想死,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就想死吗?你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了人,如今又装疯卖惨给谁看?”
“不!”谁知,听他如此诘责,弛虞雍却倏地变了脸色,“不是我!杀她的人不是我!”
一听这话,凌萧不禁在气口外皱了皱眉。
都到这个时候了,弛虞雍竟然还在喊冤。再联想之前的种种疑虑,难道......杀人者果真另有其人?
他正想着,里面秦讼师又问道:“不是你?既不是你,你又为何说不出自己当晚身在何处?有什么事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让你在生死关头还死守着不说?”
“我......”弛虞雍刚要说什么,却及时刹住了车,忌惮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哥。
弛虞斛也一直低头思量着什么,牢房内烛火沉沉,越发映得他一张脸晦暗不明。
一时间,凌萧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此人为何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他与外祖父母离京前的那一场夜宴。
当晚,也是在这样昏黄的烛光下,太子与外祖静静对峙。他的眉眼便与眼前的弛虞斛如出一辙,都是闪闪烁烁,让人看不分明。
第一次,他真切地意识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又想到一年前京中发生的种种,忽然间,几日前在抱山居出现过的,那种莫名的异样感又一次袭上了他的心头。
“此事......恕我们不能据实相告。”弛虞斛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游离的思绪,“但请先生务必相信,舍弟绝对没有杀人。抱山居一案,凶手另有其人。”
“哼!”谁知,秦讼师又是一声冷笑,“大公子这话说得天真,倒与您一惯的处事风格不符。”
“光我一个人相信令弟无罪有什么用?”他戏谑地望着弛虞斛,“难道大公子指望在下明日跪在堂前,为令弟摇旗呐喊,乞求陈大人大发慈悲,饶他一条性命吗?”
这番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就连城府颇深如弛虞斛,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愠怒。
“我花下这么大的价钱将先生请来,不是听你冷嘲热讽的。先生不是洞若观火,舌灿莲花吗?怎的连舍弟这么个小小的案子都摆平不了?”
“呵......小小的案子?”秦讼师嗤声嘲笑。
“令弟在抱山居凌虐杀人,事后还不逃,大摇大摆地睡在死者身边,就差让全镇的人一起逮个正着。”
“如此众目睽睽,再加上您运筹帷幄,编出锦绣山庄酒宴这么个弥天大谎,如今可谓是民怨沸腾,民心尽失。”
“大公子可知,今日在堂上若不是在下极力劝阻,现在坐在您身边的这个,已经是一个等着秋后问斩的死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