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凌萧警惕地看着钟祈之。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钟祈之的下一句话,将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钟祈之也凝视着他,肃然道:“不管世子信与不信,但沈氏每一任嫡系子女中都会有一个人,在特定的年龄,忽然变成未卜先知,无所不能的半神之体。”
寥寥晚风过,凄凄动宝帘。
室内寂静得诡异。
“你是说,”半晌,凌萧道,“青阮这次回西南,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对,也不对。”钟祈之又卖起了关子。
“干脆点。”凌萧言简意赅。
钟祈之的双眉耷拉了下来:“哎呀,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好好好,我说我说!沈青阮这次回西南,的确是去接替他姑母的神职之位......”
“那什么地方不对?”凌萧道。
“不对就是......”钟祈之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挂上了一脸神秘之色,“不对就是......据说沈青阮出生之时曾经天降异象——紫微星动,四野流光。”
凌萧猛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他虽对星宿知之甚少,但紫微星又称帝星,乃是斗数之主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紫微星动,国祚有变,非大吉即大劫。
虽然他从来不信这些,但耐不住有人信,不仅信,还是深信不疑。自古摊上这个异象的,除非王室贵胄,否则都难有什么好下场。太史令轻飘飘一句话,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青阮他怎么会......
“诶,世子稍安勿躁。”钟祈之道,“这紫微星动和紫微星动还不一样,嗯......怎么说呢?简单来说就是,沈公子当年的紫微星动并未触及帝宫,与国祚无尤,不是世子你想象的那样。”
“但沈氏当年的神女——也就是沈浔——在为他占星时却发现他的命星极为怪异,竟然与当年紫微国师的命星紫微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具体是怎么样的联系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沈氏族内自此就有了一个传言。”他向凌萧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沈青阮,乃是紫微国师的转世。”
“......”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我怎么没听过?”不知为何,凌萧心中有些不豫。
“唉,这个传言啊,当初一经问世就被沈浔给大力压住了。不仅世子没听说过,天下知道此事的人根本就是屈指可数。”钟祈之向后一仰,倚在锦褥堆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凌萧的脸色越发不善。
“我嘛......自然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钟祈之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至于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嘿嘿,那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
什么别人不别人,不就是太子?凌萧心下一嗤,揶揄道:“你的主子倒是信任你,连这么机密的事都跟你说。”
“诶......不敢不敢,世子这话可真是抬举在下了!”不料钟祈之却谦逊地摆了摆手,“上面那位日理万机,所涉之事从南到北,从海到陆,一样有一样的人手,专人专事嘛!别的事我也干涉不得,但是这件事他独独派给了我,自然也要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所以你就跟着青阮去虞州,好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紫微国师的转世?”凌萧微微一哂。
“诶?听世子这话,竟是不相信在下!”钟祈之双目一瞪,坐直了身子。
“我当然不信,”凌萧嗤笑一声,“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传言。青阮若真是紫微国师的转世,他还报考什么国学监,入什么翰林院,还辛辛苦苦地修那部砖头一样的《通鉴大典》?”
“还有你。”他又盯住钟祈之的脸,“如果他真是紫微国师,你以为你何德何能,能一直跟在他身边,烦扰他这么多时日?”
“诶?”钟祈之本来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诡秘,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吊起了眼角,“什么叫烦扰......那是护持,陪伴!你这人......说话真是不讲究......”
他舒了舒胸中义愤,又对凌萧道:“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沈氏一族的嫡系子女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忽然开天眼。这个天眼也不是随便开的,要先经过一道考验。考验通过了,天眼才会开。”
“那考验要是通不过呢?”凌萧此时已经兴致缺缺。整件事在他听来就是一场闹剧,完全是太子为了给自己招兵买马而找下的借口。
钟祈之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方才在下所说‘不对’的第二点。”他伸出两根手指,“考验通过,天眼开,通神力。考验不过,人身死,魂魄散。”
“世子想来没见过沈浔,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缺了右臂,毁了半张脸的残疾之人。听人说,这些伤就是她在经受考验的时候得来的。”
“除此之外,她好像还心智不全,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时就像我上述所言,创造出种种奇迹。但疯癫时的形状也十分可怖,据说她的夫君云氏月就是在她失控发狂之时,被她一掌震碎了心脉。”
“当时源氏月先生举全国之力才勉强将他救回,然而在这之后他的身体便变得十分孱弱,不足三年就病逝了。”
“所以说,沈兄这一去可真是前途未卜啊......”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往好里说,他能一路披荆斩棘,通过重重关卡,虽然有点损伤,却可成为半神之体。”
“可往坏里说,此一去可能就是生死诀别啊......你被他三言两语留在莲舟,满心巴望着重逢之期,却不知山河路远,前途渺茫,所谓重逢,多半是遥遥无期,空欢喜一场......”
“轰”的一声,凌萧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静止了。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梦境。
将明未明的天色,空气中迟滞的风,若有若无的花草香气,巨大参天的建木,黑蟒细腻冰凉的鳞片,还有......
他猛地甩了甩头。
那种沉溺在弱水之中的无力感至今还停留在他的指尖,只消闭上双目就清晰可触。梦境中,他周身所能感知到的一切仿佛都带着某种强烈的寓意,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试图告诉他什么。
而他却愚钝木讷,不明所以。尽管不明所以,心中却还是存着一个预感。这个预感强烈而明晰,只有短短两个字——
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