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好睡,再次睁开眼时,凌萧难得的满脑怔忡,完全记不起身在何处。只有鼻端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给了他一丝心安之感。
似乎是夜里,四周昏沉沉的,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
歪了歪僵硬的脖颈,他转过头去,就见窗前的桌案上点着一枝细细的烛火。昏黄的灯影下端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人,正一丝不苟地提笔疾书着什么。
这副景象与他在旗峰山庄时想象的情景重叠在了一起。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忽然,沈青阮停下笔,抬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轻微的动作带动了披散在他背后的长发,黑亮的发丝在烛火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滑落在他的肩头。
后脑一个松松的发髻,如今也随发丝斜了过来,正垂在耳际。他抬手过去摸了摸,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然后又专注到桌案的纸头上,继续书写了起来。
单是这么看着他,凌萧心中就溢满了奇异的欢愉。他静静地没有做声,直到沈青阮将一张纸写完,拎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他才发现那是一张信笺。
接着,沈青阮又取出一张信封,将信笺放进去,仔细封好,便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面上又戴起了秦讼师那副丑陋的面具。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回头,向床榻上看来。凌萧一时躲闪不过,就被他看了个正着。
“醒了?”他道,转身向他走了过来。
凌萧点点头,随即坐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只见夜色沉沉。
“几时了?”他道。
沈青阮看了看时辰,道:“不晚,戌时五刻。”
这还不晚?凌萧有些微恼:“不是说两个时辰后叫我的吗?”
“看你睡得熟,又想到你近日疲惫,就没忍心吵你。”沈青阮抱歉道。
“我......睡得很熟吗?”凌萧有些意外。
“是呀,”沈青阮微微一笑,“之前不知道,原来世子在睡梦中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倒跟阿吉一模一样。”
“什......”凌萧有些惊讶。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毛病?再低头看看掖得好好的被角,他有些羞赧,“这是......”
“是呀,”沈青阮笑得更深了,两个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我就勉为其难,尽了一回兄长的职责,帮世子掖了被角,省得再着了凉。你现在可是身份贵重,万万不得有丝毫闪失。”
凌萧凝眉:“什么意思?”
沈青阮神秘一笑,邀功似的道:“你睡觉的这段时间,我可干了件大事。”
说着,他就把方才生擒三名刺客的事挑拣着告诉了凌萧,说完又道:“真是可惜,你没看见他们被抓时的狼狈样子。”
“三个人像虾子一样趴在窗边,却软手软脚,怎么都推不开。那场景,别提多可笑了!”
闻言,凌萧是实实在在有些意外。
空城计,请君入瓮,虚虚实实,攻人攻心......他印象中一直觉得沈青阮是个文臣,却没想到他竟然懂兵法。
不过也是,聪颖之人往往也涉猎繁杂,触类旁通。他智计过人,懂些兵法又有什么奇怪?
“所以,你并没有将弛虞雍安置在鹅棚里。”他道。
“当然没有,”沈青阮失笑,“那么个腌臜地方,就算我想,他也不肯呀。”
“那他在何处?”凌萧问。
“他还好好的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呢。”沈青阮道,又眨了眨眼,“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呵......果真兵不厌诈。”凌萧微微一笑,“对了,方才你说我身份贵重,不得有意外,是什么意思?”
“嗐,还不是那几个俘虏。”沈青阮道,“他们的功夫太厉害,弛虞府的府兵不是对手。我怕他们忽然暴起,轻易也不敢审问。还是得有世子从旁坐镇,我才能放心。”
原是如此,凌萧点点头,起身道:“那我便去会会他们。”
“诶,不急。”沈青阮却拉住了他,“你睡了这么久,要不要用些饭?方才送饭的丫鬟已经来过了,我见你睡着,就自己先用了。你的那份我让他们放在炉子上煨着,等你醒了再去取。”
闻言,凌萧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好。”
得了他的允准,沈青阮便又出门去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将饭摆了,又退了出去。
凌萧坐在矮几旁慢慢用了,见沈青阮还在伏案写字,便问道:“方才就见你坐在这儿,在写什么?”
“哦,几封信罢了。”沈青阮头也不抬地道,“有些事情要交待一下,省得之后忘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也还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凌萧后背的肌肉没来由地紧了紧。
“也没什么,”沈青阮云淡风轻地淡淡道了句,“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事情也不一定就会如我想象的那般发展,凡事还要相机而动。”
他虽这么说,但凌萧素知他料事如神的本事,心中就没来由地起了戒备。
“为你诊病的那几位大夫呢?”他又问。
“他们啊......”闻言,沈青阮却似不太愿意回答。
“怎么了?”凌萧扬了扬眉,“你该不会......”
“世子是良善之人,有些事听了怕会不太舒服。”沈青阮淡淡道。
闻言,凌萧不禁大为意外:“你真的......”
“我把他们迷晕,悄悄送往东陵了。”沈青阮打断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临镇了。”
凌萧顿时松了口气。
“如此虽然也很是对不住他们,但他们在东陵的生活我俱已安排周全。丰衣足食,安养天年,虽是异国他乡,但总比身首异处要好一些。”沈青阮道。
“这一路可安全?”凌萧道。
“嗯?”沈青阮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那些大夫吗?太子和那股势力应该还不清楚此事的底细,况且他们手头有更紧要的事,不会过分注意他们,想来不会有事。”
“我不是说他们,”凌萧道,“我是问随行人员是否可靠。”
闻言,沈青阮又看了他一眼。眸光流转,他微微歪了歪脑袋,笔端轻轻戳了戳鬓发,忽而窝心一笑。
“好了!”他没直接回答凌萧的话,而是将笔一搁,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然后折起来放入了信封。一系列简单的动作,因为少了惯用的右手而变得有些笨拙。
完成后,他又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道:“世子也用好了吗?”
凌萧点了点头。
“如此,”沈青阮的眸色沉了沉,“咱们便去会会那三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