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些后怕。 他一眼不错的，几乎是黏在圭明的身上，只恨不得把圭明拴在裤腰带上，根本不敢再挪开视线，圭明倒是自我感觉良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师父给吓死。 圭明满意的颔首：“看来那家伙虽然脑子有问题，但是说得话还算是兑现了的。”不像刘右人，几乎没有一句真话。 想到闯关者都离开了副本，圭明就忍不住的有一些些放松起来，半点没有在生死线上走一遭的感觉。他这会儿浑身轻松，没有闯关者在头上压着，走路快要跳起来，不像刚刚还憋着，不敢太过放肆，只想等着把闯关者都赶走再跟师父叙旧。 他本来是想说“师父，快让我用一用你那个厨房，我期待好久了”，但是刚叫出“师父”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原地。 就一脸沉思的表情。 师父转头望向他。 圭明“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我把栓子叔给忘记了！” “被忘记的”栓子正坐在卡座上面，他的对面坐着王阿姨，再后面站着一群直勾勾盯着他的“客人”，栓子旁边则各坐着王大全和刘右人两人。 王阿姨缓缓道：“几年前，毛神婆牵着一个小孩来到了这里，跟我们做了一笔交易。” 栓子没有说话。 王阿姨出言只不过是试探，她并不想与栓子闹得太僵：“你身为活尸村的村民，应该知道那个交易意为着什么。” 栓子：“毛姑姑这人有一点理想主义，但我不一样，我不吝于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人，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谁知道你们的想法还变没变。” 王阿姨久久没有说话，她干脆不搭这个茬，换了个话题：“本来谈好交易以后，毛神婆就要离开，但是她带的那个小孩似乎挺喜欢周师傅，冷不丁的提出要跟周师傅学厨艺。” 王阿姨又望向栓子：“你应该知道那小孩是谁……” 栓子打断她的话：“别磨磨唧唧的，你就说放人不放人吧。” 王阿姨仍旧好脾气：“我们并没有要扣住人不放的意思，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们都挺在意那孩子，不是吗？” 栓子：“……”他揉了揉眉心：“我没看到小先生，我又怎么知道你说得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阿姨：“这个自然不是问题，但是周大厨跟那孩子许久没有见，虽然他嘴上不说想念，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头还是很惦记着，我们要求不高，只想给他们两人留出一个解释的空间。” 栓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叹息一声：“可以，但是我要先见到他。” 就在这时，站在王阿姨身后的客人们纷纷变作正常的模样，有的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吃吃喝喝，有的脸上恢复血色，互相还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 而那个被落下脑袋的服务生骂骂咧咧的被人塞到桌子底下去。 栓子随之抬头，就看到圭明推开包厢往外张望，在看到他后，高兴的朝他奔来，一边还喊着：“栓子！”说着还反过来抱怨：“你跑哪里去了，我都担心死你了！” 他走到近前，给栓子介绍后面的人：“这是我师父！”语气高兴极了。 也就到这时，一直悬在栓子胸口的那颗带着焦虑的石头才慢慢的落了下来，踏实下来。 此时，栓子浑然忘记刚刚不讲理的模样，起身朝圭明身后站着的中年秃顶男人，脸上极为热情地：“你好你好，久闻大名。” 圭明也朝师父说：“这是栓子！他可好了！” 师父的视线从圭明身上挪开，落在栓子身上——这就是那个把头发揍得嘤嘤直哭的家伙？ 两个大人虚伪的寒暄了一阵，圭明又看向坐在对面的王阿姨，露出疑惑地神情：“王阿姨？”然后又看到站在她身后面的客人：“这是？” 王阿姨不动声色的告状：“小师傅，你朋友担心你的安危，找我们要人呢！” 圭明就又看向栓子，没想到在他都快忘记栓子安危的时候，栓子还记挂着他，甚至不惜与王阿姨他们杠上——他好愧疚！ “栓子，没事，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我拜师的那家餐厅，王阿姨他们都是老客户了，我们都认识！”他不能让栓子跟王阿姨他们把关系闹僵，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栓子又再跟王阿姨虚伪客套了一番。 圭明还顺带向王阿姨他们介绍了刘右人和王大全，这让两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刘右人还好，还能稳住，王大全都要感动得快要落泪了。 他没想到小先生不嫌弃他没用，竟然还帮他给副本的boss刷好感——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好老大啊！ 圭明说：“他们都很了解闯关者，像先前在霍氏村里的时候，多亏了他们，那批闯关者才被赶走。”他说着不由得叹息：“本来以为这一次也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这次的闯关者竟然这么好对付……” 其他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圭明感叹完后，又忍不住有些兴奋：“闯关者走了，我们不用再担心他们搞破坏了！” 为了配合他的情绪，大家就都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圭明只觉得这一次像是撞了大运，简直就像白捡的便宜一样。他知道以后可能不会时时都会捡这样的便宜，但是这也不由得给他打造出了一个灵感——比如他是不是真要伪装自己是那种很厉害的闯关者，因为感觉好像挺有用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许多要琢磨的地方，因为圭明自己对闯关者不大了解，也不知道那种很厉害的闯关者是什么样子，反正他感觉自己这两回遇到的闯关者都不大行的样子。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还是先顾当下吧。 毕竟真的好久没见，圭明就忍不住坐下来跟王阿姨他们叙起旧来。一般卡座都是四个人的，圭明就坐在靠里的位置，师父坐在他旁边，王阿姨坐在对面，栓子就坐在王阿姨的侧边。 王大全和刘右人就端着板凳坐在走道的位置，其他客人们也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假装对这边不感兴趣的模样。 王阿姨一向的形象是那种素质很高，打扮什么的都给人很舒服的形象，这会儿看了看圭明又看了看周师傅，笑着说：“当时还担心你们这对师徒老死不相往来了呢，没想到一晃眼就又凑到了一起。”说着带着略微好奇的样子：“当时因为什么跟你师父闹别扭啊？” 圭明就“啊”了一声，有一些不好意思：“我当时跟我师父说我要去上学了，我以为我师父会阻止我，不舍得我，甚至都准备一箩筐的话，结果我师父就‘哦’了一声，说上学好啊，我就应该去上学……” 师父：“……”此时听来，莫名的就感觉有点奇怪，他当时是这样的吗？没有吧？ 他忍不住：“这话说错了吗？” 圭明道：“这话是没错，但是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不是早就巴不得要赶我走，否则怎么不仅不舍得，还一副高兴的模样？” 王阿姨在旁边听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师父：“……” 王阿姨打圆场：“你师父是怕你难过，装作不在意而已，其实心里是舍不得的。” 圭明就有点郁闷：“那他也装得太好了吧？我当时真以为他不在意呢！” 师父：“……”他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怎么知道你小子看起来那么精明，结果真话假话都分不清？” 圭明就不服气：“后来我走了的时候，还等了你半天，你也没出来送我。” 师父一听到这话，心里头就有点不舒服，当时他是亲耳听到这混蛋小子对毛神婆说不想要见到他的：“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圭明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气话，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大人，连小孩子的气话和真心话都分不清。” 师父：“……”现世报来得太快，他一时半会儿甚至都找不到理由反驳回去。 还是王阿姨忍着笑来打圆场：“咳——现在不是说开了吗？说开了就好了。你们啊……大的逞强，小的倔强，说一句想见，就那么难吗？” 圭明：“……” 他撇过头去，最终还是小声道：“师父，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后悔当时没有跟你说一声——” “等我上完学回来，我还是你徒弟。” 师父在一旁疯狂的眨眼睛，突然笑了：“……瞧你说得，不是我徒弟是什么，混账小子，还想欺师灭祖不成……” “你就算是……”他忽然抽噎一声，拿出餐巾纸捂住鼻子：“成了大学生，开了大公司，当了大老板，你也是我周三元的徒弟！” 那是圭明自认识师父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流眼泪。 原来大人流眼泪的时候，会笑得那么开心。第39章 “说开了好, 说开了好！”王阿姨打着圆场，眼里含着笑，望着这对师徒：“你们啊, 为了这点小事斗了这么多年的气, 谁也不见谁，冤不冤，啊？” 圭明声音有点喑哑：“我早就不生气了。” 他伸手想要找纸, 王阿姨递了过来，圭明攥在手心里头, 一时半会儿却又不急得擦了，记忆里头，他刚来师父的那家小餐厅。 每到中午的时候，客人们蜂拥而至，有人看着他还不到桌子高，就笑：“周师傅，你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孩？” 师父就道：“我徒弟, 怎么样了？”语气带点不易察觉的炫耀。 “哟, 你还有徒弟啊。”那客人伸手朝他招手：“来, 小师傅, 过来……啥时候当了你周师傅的徒弟了？过来啊，怎么这么胆小呢？” 圭明站在原地, 抬起头看着师父，师父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声音淡淡道：“做什么, 我徒弟你都要欺负？” 客人就有些讪讪的：“我这不是看一小孩, 想要逗着玩吗, 怎么能叫欺负呢？” 王阿姨就是这时走过来, 她瞪了那客人一眼：“逗谁玩呢，周师傅的徒弟是你能逗着玩的？看你真是吃饱了撑着，滚一边去。”王阿姨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声音也是那种温润的，如同暖风一般，听起来很舒服，语调不高不低，字正圆腔，给人一种很有素质的感觉。 在圭明眼里，就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阿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那个言语有些咄咄逼人的客人鸦雀无声。 小小的圭明眼睛放光，心里“哇——”的一声。 到后来王阿姨再来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身边：“你好……你想要吃什么……” 王阿姨抬起头看着他笑，转头调侃道：“周师傅，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徒弟出来打童工啊？” 他师父在厨房哼了一声：“他自己要出来的。”然后，板着脸在那里干活，弄得厨房哐哐铛铛的响，充分表示心情的不愉快。 王阿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圭明的小脑袋，递给了他一张纸。 “唉？”小圭明疑惑的看着纸，王阿姨点了点自己的脸。 小圭明伸出手—— 他伸出手，好像又回到曾经的时候，幼小胆怯的他站在成熟稳重的大人面前，露出自己极为窘迫的一面，然后用着这张餐巾纸，擦拭掉脸上的痕迹，此时的泪水，又或是曾经的饭粒。 王阿姨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他庆幸自己幼年时，认识到的大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圭明忍不住笑了，是极其开心的笑容：“上一次王阿姨给我递餐巾纸的时候，还是我脸上粘着饭粒没有掉下来的时候。” 王阿姨“咦”了一声：“你还记得啊？” 圭明笑道：“本来都快忘了，刚刚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抬起头，忽然发现餐厅里的大半客人其实都是熟面孔，只是他乍一看没想起来，现在随着想起来的越多，竟也能叫出几个人的名字：“王叔叔？你喜欢做菜多放辣，每次都嫌不够辣？是不是？” 那被他喊道的客人微微愣了愣，接着“哎哟”“哎呦”的笑了起来，朝着左右的客人笑着解释道：“是不够辣嘛！” 然后对圭明说：“你没去过我们湖南，湖南人的辣才叫辣，你们广西不行，辣不到点子上。” 圭明记忆里就出现那高声喊着“再放点辣，要最辣！”的声音，他又往其他地方看去：“羊奶奶？” 被叫做羊奶奶的客人朝他露出慈祥的笑：“小师傅还记得我啊？” 圭明道：“记得，您牙口不好，师父总是特地给你炖烂一点。” 羊奶奶：“你师父啊……人呢，是个好人，就是嘴上不会说好听的。” 师父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行了行了，你怎么还管起我家的闲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