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铁城驱车来到南乡。
王鹏举家竹林以南，还有一户人家。
同样的竹屋茅棚，可这么多天来各路人马光临，这户人家却始终没有被注意到过。
屋主人见池铁城和苏文谦扶着石头进来，微微一愣，听他们说是俞先生指引来的，再看看负伤的石头，立刻明白了，忙指着西边的屋子。
“孙先生在那边养伤呢！”
张灵渊让苏池二人去给石头清理一下伤口，自己掀帘进了屋子。
老孙靠在竹床上喘气，见张灵渊进来，立刻要坐直身子。
“坐吧，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张灵渊说着，一撩袍子坐在竹凳上。
他姿态从容闲雅又威仪天成，就是从前的皇帝坐龙椅，也没有坐得如此好看的。
刚才这家屋主人也坐在竹凳上和他说话，那时候这张竹凳还普通得很。现在东西因为人涨了身价，也品相不凡起来了。
老孙想着，叹了口气：“张先生，我自认算是眼睛老辣，可是你……我总看不透。你是要帮我们吧，可是为什么又神神秘秘，什么也不说呢。您和我说句实话好不好，您到底是什么人？”
张灵渊诚恳笑道：“我是个希望国家越来越好的人。”
老孙想了想，道：“对您这样的人来说，无论世道怎么样，您总不会过得坏。”
“是啊。”张灵渊道，“可是我不要只自己不坏，我希望好的人多一点儿，大家都好，我才能更好。”
这是实话，好的环境才会催生出好的人才，才会让投资系统得到更多用武之地。
而且哪一个有识之士会不希望国家更好呢。
老孙见他神色清正，说话之间有万钧的分量，不由对他更加敬重。
“对，让国家越来越好！大家都好！这也是我想要的，也是……”
他顿住话，张灵渊却明白他想说什么：“也是苏区每个人共同的理想。”
老孙点点头：“是的，我们就是要为这样的目标而斗争的。所以，金条和徐天我一定得护送到上海去！”
“你确定对于徐天的态度，只是护送吗？”张灵渊问道。
老孙被问懵了：“什么叫……只是护送？不是护送，我还能干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你要让徐天一直处于你的庇护之下吗？”
老孙一愣，摇摇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徐天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本事的人。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和徐天分开，徐天一定要独立地承担苏区一部分经济事业，那一天迟早会来。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在分开以前，多教徐天一些东西。我的孩子出生两天就死了，所以他这个年纪的后辈，都像我的孩子，我想让他们能好好活着，我想多关照关照他们！让他们走得不那么累！”
张灵渊点头赞叹：“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老孙对张灵渊那些文绉绉的话一向很难听得懂，但这几句还是懂的，想起早夭的孩子，想起苏区在炮火中死亡的年轻人，一时不由得眼圈发红。
张灵渊静静等着，待他把悲伤又压制回去，通红眼圈里的泪水逼了回去，才再度开口。
“我想世上的事情都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苏区的人艰苦斗争，南来北往飘荡，同志之间总是聚少离多，这时不可避免的。我且不说别的人，只说徐天。”
“我很看好徐天，但是徐天的骨子里，还有一种孩子稚气。你把他看做儿子，他未尝不把你看做父亲。”
这话让老孙眼圈又一红，却听张灵渊转了话锋。
“可是雏鸟不离开老鸟，总是学不会飞。小狮子不离开狮群，就学不会真正的捕猎。”
“在你身边，徐天永远觉得自己有依靠，永远觉得安心。这样的他，成长起来该有多缓慢呢。”
老孙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可是我的任务就是护送他呀！”
“说起来，徐天现在可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了？”
老孙一惊。
张灵渊笑道：“俞先生说话爱打机锋，徐天遭逢巨变，凡事都爱往坏处想，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徐天很容易产生此等误解。”
“那我不是更该过去，让徐天知道那是个误会！”
“有这个误会不也很好吗，徐天没有了让他安心的人，反而会有一腔孤勇，你就看看他能凭着这腔孤勇能闯到什么地步，也许他的能力会让你吃惊也说不定。”
老孙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如果血的教训能让徐天成长，他确实乐见其成。
但是明明没死却不见徐天，日后徐天知道真相，不会有被耍着玩了的愤怒吗？
张灵渊又道：“而且还有一点，你怕是不得不考虑。”
老孙抬头看向张灵渊。
张灵渊缓缓道：“我在姓郭的军阀哪里见到了马天放，这个人的身份、目的都很可疑。”
老孙念头急转，立刻明白了一切。
马天放根本就是国民党的特务！他跟着他们，就是为了到上海找到接头的人，把大家都一网打尽！
“如果是这样，他以为我死了，可能就会放弃原来的计划！这样一来，我在暗地里，他在明处，从他跟踪我，变成了我跟踪他！”
张灵渊只是微笑。
老孙却捂着肚子坐直身子，郑重地向张灵渊行了个作揖礼。
“多谢张先生指点，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身后竟然跟着这样一条毒蛇！”
“那么，孙先生好好在这里养伤，我也不久陪了。”
“等等！”
老孙还是有点儿担心徐天：“让徐天一个人上路，是不是太孤单了点儿。”
“有俞先生陪着他，想来是和你在身边时截然不同的一段旅途，大概不会孤单吧。”
老孙听说有俞亦秀相陪，松了口气。
那他就放心了，俞亦秀是个好人，是个重承诺的读书人。
他说会帮忙找金条，就一定会帮忙的。
老孙从怀里摸出八块大洋：“最后一件事，请张先生把这八块钱交给鹏举的婆娘，她们躲起来了，但是妇道人家，不会躲太远的。”。
张灵渊接过银元，笑道：“放心。”
老孙再度作揖，向张灵渊郑重道谢。
“我老孙一定记得张先生的帮忙，苏区也一定会记得张先生这个朋友！”
张灵渊只是要他躺着好好休息，掀帘出来，把大洋给了池铁城：“都听见了，去送一趟吧。”
池铁城领命而去，直去了一晚，天将明时才回来禀报。
“那母子两知道王鹏举死了，正在三溪镇避祸，我敲门不应，就把大洋从瓦片里扔下去了。”
张灵渊笑笑：“你还真是总不放过机会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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