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矛盾
“大哥……”两个字出口,本是有千般话语,也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了呜咽之声。
此人正是今歧州节度使张隆,这个妹妹自当年不辞而别,来到这北方之地,到如今也有七八个年头未见了,如今看妹妹气色尚好,不象是在大燕吃了什么苦头的样子,也是心下稍安,歧州节度使张修三子一女,几个哥哥自是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宝贝的紧,久别重逢之下,饶是张隆城府甚深,也是眼眶发红,心中泛酸。
良久之后,在张隆的劝慰之下,张燕这才收了声儿,谈起别后情形,已经如今歧州故土的风物,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这一谈也有一个多时辰,张燕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大哥,听婶婶说父亲无事……但你身为一州节度使,却独自到了大燕,这是……”
张隆叹了口气,“妹子,如今的形势你应该也听说了,大燕南征,并无抗手,如今这中原之地,大部已经属燕,大宋朝廷覆亡已是指日可待,我歧州虽然现在还无事,但宋亡之后,还怎能独善其身?再加上当年父亲召集联军进犯过大燕,这次恐怕……”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张燕一听可是急了,在大燕这两年她虽是不象是在歧州时一般总往军营转悠,但耳闻目染之下,也是深知大燕军旅之强不是歧州一州之地可以抗衡的了的,想起皇上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到不是她不曾想过大燕终有一天要与自己父兄对阵沙场的问题,但对于她来说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过于残酷,每一想起,总是将这等念头压下,竟是抱了反正事情还远,到时候自有办法的想法,有一天过一天了。
但这时经长兄一旦提起,哪里有不着急的道理,虽是当年自己身在大燕,父亲却是率军来攻,有些过于无情,但毕竟从小受父亲宠爱,血脉相连,总是不忍心看着父兄血染沙场的了。
“那……那该如何?”
那该如何?张隆脸上露出苦笑,他们张氏一家在歧州位高权重,份属一方诸侯,他这次听父亲之言亲自来到大燕就是为了向那位至今未得一见的妹夫表降顺之意来的,但事到如今,当着自己妹妹的面,却又有些难于开口求告。
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拉下脸来道:“我那……”妹夫两个字还没出口,想起那妹夫的身份如今可是尊贵的很,假以时日更有可能是整个天下之主,自己的妹妹还只是对方的一个妃子,再加上如今对方认不认张家这门亲还在两可之间,这妹夫两个字也就再也叫不出口。
“大燕皇帝对妹妹可还宠爱?”
张燕见大哥憋了半天,问出这么句话来,脸上一红,但还是回道:“皇上对妹妹好的很,也不似平常人家那般受管束,和在歧州时到也差不多。”
张隆心中一喜,看来妹妹在大燕宫中还有一席之地,看来事情有望,“哥哥这次来到大燕是为我张家表……表友好之意来的……妹妹在大燕皇帝面前可还说的上话否?能否为咱们张家美言几句,保我张家平安?”
张燕虽说性子有些粗疏,想事情向来直来直去,颇有些象男子的性格,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又不笨,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心里却是一阵犯难,大燕宫里的规矩她是懂的,虽说各人都自由的很,尤其是几个妃子和皇后,不说在宫里到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就是出宫也方便的紧,这在历朝历代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一来是因为历代皇帝妃子众多,要是哪个想出去就出去,礼部哪里折腾的过来,二来也因为怕这些妃子们寂寞的久了,一旦出宫,作出什么丑事来,岂不是有辱皇家尊严吗,但大燕不同,张弃妃子本来就少,再来就是张弃不拘礼法,管束的自然就松,这样一来,大燕的妃子们到是比历代的深锁宫中的怨女们过的逍遥自在的多了。
但有一点,当日她进宫的时候,皇后李翠儿却是亲自提点过她的,那就是后宫妃子们没有皇上发话,万万不能干预朝中政事,尤其是娘家的事情,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王氏家族有些好事的,要劝皇后退位,着实引起了一番腥风血雨,当时她就在大燕,对这事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一直以来虽是心里想着要建立一番不输于男儿的功业,但却未曾开口,就是为此。
今天哥哥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又事关张氏家族,不帮忙明显是不行的了,但这忙怎么帮?她心中却是一点头绪也无。
张隆盯着自己的妹妹,见她许久也未曾开口说话,心中不禁一凉,这汗也出来了,要说自己来大燕请降,原本在他看来应该是大燕求之不得之事,原也未如父亲那般担心,在他想来就是交出兵权,不当这个歧州节度使,大燕皇帝为安天下人心,对歧州张氏一族也必定不会亏待才是。
但他同两个弟弟后来一商量,张家经营歧州日久,根基深厚,若是之前,这也是好事,但如今情势如此,却是成了张家的祸根,万一大燕皇帝表面上答应了张家的归顺,日后顾忌张家在歧州的势力太大,要对付张家,那时手中兵权已无,岂不是族灭的下场?
所以这次来,张隆是想先摸摸这位妹夫的性子,听妹妹说说这位皇帝的话到底能不能相信,他想这次事关家族存亡,妹妹虽是大燕皇妃的身份,但也不至于在这事上骗他这个哥哥才是,再一个就是让妹妹帮着出出主意,其实也没寄望于妹妹能在那妹夫面前几句话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但看这位妹妹的表情,心里却是一沉,良久之后,张燕说道:“既然大哥说了,这个忙妹妹一定是要帮的了,不过,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咱们这张家的好意是如何个表示?”
“好,要的就是妹妹这句话,哥哥往日里没白疼你一场。”闻言之下张隆心中一喜。
接着随即一想,高兴个什么劲,投降也是这般不容易,世上哪里有比这更让人可笑之事了,“不怕妹妹笑话,什么好意?哥哥我这次是来投降的。”
“啊?”张燕一脸的措鄂,“父亲他同意?歧州的基业可是他的**,哥哥你不是背着父亲来的吧?”
“你还不知道哥哥?我哪敢如此啊,是父亲让我来的。”
“那还找我干什么?”
张隆苦笑着将兄弟几个的思量跟张燕又解释了一番,最后问了一句,“虽说出嫁从夫,哥哥几个也不忍叫妹妹为难,但事关家族生死,所以哥哥问妹妹一句,你可不能骗哥哥才是。
那……那人性子如何,若是我歧州举洲归顺,事后会不会自食其言,拿我张家开刀?”
张燕皱眉想了想道:“皇上性子刚硬,最是瞧不起卑躬屈膝之人,但若是有人触犯了他的禁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至于自食其言的事情,哥哥放心,妹妹敢以性命担保,只要之后张家没有什么错处,皇上是万万不会作出秋后算账的事情来的。
还有,妹妹怎说也是张家之人,这次定不会置身事外的,但宫中规矩,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皇上对我虽是极好,但犯了规矩也是不行的。
不过,哥哥也可能听过传闻,皇上对皇后娘娘不同于旁人……”
见张隆点头称是,这才接着说道:“妹妹在宫中日久,这才知道外面传闻不虚……”说到这里脸上却是露出了羡慕之色,心中想道,若是皇上能那般对我,就是为他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这些宫中的规矩自然用不到皇后的身上,妹妹在宫中多得皇后娘娘的照看,她的性子妹妹是深知的,最是听不得别人求告的一个人,心肠又软,妹妹去求求娘娘,若是得娘娘开口为我张家说话,则万事不忧就是,哥哥在这里安心等我消息,若是一旦事成,自会有人传唤,若是不成……妹妹就是死也护我张家周全就是。”
……
大燕皇宫,议政殿中。
张弃凝神听着坐在旁边的柳如烟念着大臣们的奏折,这许多年过去,张弃对这个时代的文字还是没什么长进,一来是他在文字上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再来就是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时间静下心来研习,所以,与其说是皇上阅览奏折,到不如说是旁人念给他听,有时是进宫奏对的大臣,大多时候却是这位皇家记事兼职了这个工作。
对这个情形群臣都是知道的,也都心中颇有微词,就连吴去等重臣也曾进谏过这个事情,但一来这柳如烟身为皇家记事,等同于将大宋朝廷中的起居注及史官之职合为一身,这阅读奏折之权是有的,二来柳如烟在燕王府时旧人,是张弃亲信之人,其实这些到还罢了,群臣最忌讳的还是柳如烟以一女子之身,享如此重权,心中不服罢了。
张弃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所有关于此事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久而久之,加之群臣也是忌惮柳如烟手中之权,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是工务司司事陈大人的奏折。
……我大燕京师天安到顺州白鹿原道路一段工程已经完毕,此次工程历时近三年,动用民夫十三万四千九百九十七人,所耗白银七百九十万两,有二十六家商号参与其中,工程期间并无人员伤亡,所有路段经工务司及都察院联合验查无误,特此启奏陛下……”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在工程期间有上佳表现之官员的名字,念的柳如烟口干舌燥,竟有数十之多。
张弃挥了挥手道:“把名字记下了,交中枢省众位大臣商议之后,再行封赏。”
柳如烟也早就习惯了这位皇上只言片语,不是奖赏就是惩罚,不能确定的就交由中枢省议定的性子,又拿出另一份奏折。
这却是一份战报,“八月十五日,我十万大军兵临大散关城下,托陛下洪福,三军奋勇,血战四日,破大散关坚城,擒敌军主帅以下三万余众,可谓大捷。
此战博兰图鲁,张雄两位将军可为首功,博兰图鲁将军更生擒敌军主帅齐远洲,其功更甚,其下先锋营二等尉官李虎率先登城,身受重伤,死战不退,其功不在小……
不日,臣将率我大燕男儿兵围永安……
万里遥祝陛下身体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韩起谨上。”
张弃听完,面上却无多大喜色,只是淡淡道:“赐博兰图鲁“大燕第一勇士”号,赐张雄“武卫将军”号,准两人自组亲兵三百,赏顺州白鹿原封地各一块,奴仆各百人。
李虎赏白银千两,上好战马十匹,官升三级。
其余有功将士交军机处议定该如何奖赏。
回书告诉韩起,他的赏赐我给他记下,等破了永安一并封赏。”
略作沉吟,柳如烟却不再读下一封奏折,言道:“陛下自起兵以来,大小战事皆亲临战阵,此次出兵南征,正是耀我大燕武威之时,却派韩大将军领军出战,难道这亡国之战,改朝换代对陛下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
张弃看着柳如烟,少有的起了谈兴,淡淡一笑道:“只有向强大的敌人发起挑战才方显战争的乐趣,我大燕为了南征准备了将近十余年,精兵强将,又再无后顾之忧,未出兵以前,这一战就再无悬念,就算其中有稍许挫折,也无关整个战局才是,这样的一战已经让我失去了期待的心情,不若在这里跟你谈谈说说来的好些,你说呢?我的记事大人?”
最后的言语已经几近调笑,要是前些年,张弃万万不会用这等的语气与人说话,但近几年一直身处皇宫大内,也是憋的紧了,总想着找些乐子,平日里操练自己的一双儿女,到了处理政务的时候,与柳如烟谈谈说说,到也平常的紧。
柳如烟脸上一红,但还是接着问道:“皇上,韩大将军现在已经身入军机处,这次又立下天大战功,赏的太重,岂不是害了他,若是赏的轻了,就算他本人不说什么,旁人未免会替他不平,今后不是多了许多麻烦?”
张弃摇了摇头道:“这算什么功劳,是人只要不算太苯,领着十万虎狼之师,哪里有不赢的道理,但你的话到也有些道理,之后容我好好想想,到底应该赏他些什么。”
柳如烟笑道:“瞧陛下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早有腹案,不过如烟知道自己本分,不问就是。”
她很喜欢这样的谈话,气氛轻松,不用顾忌太多,眼前这位皇帝也不是什么拘于礼节之人,对自己从无一言责备,不过,到得现在,和这位大燕皇帝接触愈深,却越是觉得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自己身份卑微,他却能和自己谈笑如常,尊重之处甚至于在许多朝堂大臣之上,对周广,吴去等重臣往往却是疾言厉色,不知道到要是见了这个场面还以为是几位大臣失了皇上的恩宠呢,对待领军将领却又极为宽纵,他杀了那许多的大臣,但除了前几年天安叛乱之时杀了几个领军将领外,从未听闻他杀过军中大将。
与历代君王所不同的地方简直太多,她这皇家记事作起来着实不怎么容易,尤其是对他的评价之上,行事苛酷,嗜杀,到是与暴君无异,但所建功业也是历代君王所不能比,麾下贤臣猛将无数,要照这样看来又是自古以来第一圣明的君主。
说其穷兵黩武吧,大燕国力却是蒸蒸日上,简直是越战越强,说他广建书院,播圣人之道吧,书院中却是充斥着开疆拓土,用兵域外的言辞思想,她可不认为这些与圣人之道相违背的言论与眼前这个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他勤于国政,不重女色吧,他一天到有大半的时间是四处闲逛,与他有染的宫女也不在少数,但大燕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却也是有目共睹。
……
想到这些矛盾之处,柳如烟一阵头晕,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迷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