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一队队长长的车队从西安官仓中开出,车队内车马数以千计,沿着官仓通往安定门的长街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每辆车上都有两三个身着麻衣的车夫搬运随车,车上还挂着旗帜,写着“军粮”“奉旨押运”等大字,而与之随行的,还有两千名顶盔掼甲的八旗军士,长矛劲弓配上纠纠武威,气势非凡。
此时正值街上人多的时候,百姓们都有凑热闹的天性,看到这番盛况,街道两侧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饶有兴致的瞧着从面前通过的兵丁车马,议论纷纷,言辞间都在推测这些粮车运往哪里,此时西安剃发令已经彻底落实,满街都是一片前面光头后面留着鼠尾辫的脑袋,看上去整齐一致,煞是壮观。
苏勒骑在马上,行进在队伍前头,依旧是全身甲胄包裹,用露在外面的眼睛冷眼打量着一切,表情木然,心中却是极为期待。
“来吧,隐藏在百姓中的奸细们,赶快把粮车出城的消息传回去吧,让那伙明军以为又是一群肥羊来了,现身劫粮吧。”
苏勒默念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想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不知是否因为心中所想,他瞧谁都像奸细,大街上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汉人站在那里,虽然剃着跟自己一样的发型,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极想冲上去,抓住他们的衣襟,喝问一声:“说!你是不是明狗的探子?!”
苏勒极力压下心中的冲动,纵马领着队伍,缓缓出城,粮车队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全部走出城门,在官道上延伸出去好几里路,排在头里的苏勒已经到了五里亭,尾端才刚出安定门。
队伍路过城门外的一个大车店时,店里的几个伙计点头哈腰的在门口恭敬致意,这几个人很有特色,要吗头上长有癞子,要么像和尚一样留着光头,总之没有一人留着鼠尾辫。
这几个伙计一直守在门外,弯着腰目送车队远去,他们还架着一个木桶,桶里盛满清水,还有几个木瓢飘在桶面上,路过的车队人等,有觉得口渴的,都可以去喝上几口,灌满水囊,毕竟西北路上,找水可是不容易的。
有不少人顺道去喝了水,灌了水囊,口中都夸赞这家店懂事好客,就连严肃的苏勒,也令亲兵去灌了一羊皮袋的水,以便路上备用,不过大家嫌那长癞子的伙计恶心,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甚至有脾气不好的旗丁,直接粗声将他呵斥开来,那伙计也不动怒,笑呵呵的走到一边,来来回回的提着水桶添水,毫无不恭顺的样子。
等到车队逐渐远去,慢慢化为远处官道尽头上的一个黑点后,仍然守在大车店门口的几人看看来路,确认再没有车马过来了,才左右望望,抬起水桶收起瓜瓢,进了大车店院里去,将桶子朝院里随意一丢,一起进了一间屋子,关上了门。
那生满了癞子的伙计长得高大,进屋之后,嫌弃般的将头上那些流着脓水的疮疤一抹,用水一冲,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一个正常的光头,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真舒服,这头假扮得真难受!”
旁边的人笑道:“陈头儿,劝你也不听,早就跟你说不要弄那么恶心的东西,现在知道了吧?”
弄了一头浓疮的伙计,竟然是夔州军密探队陈相,他一边把残留的一些臭不可闻的脓液洗去,一边晒然道:“你们懂什么?我弄这些,认得我长像的人远远的闻到气味,就会避开我,就不能近身认出我来,这样可保得平安,免去风险,虽然臭点脏点,却能稳妥无误,性命与干净,你们选哪一个?”
众伙计又是一阵哄笑:“陈头总是有理的。”
陈相净了面,坐在屋中桌子边,肃容发问道:“闲话莫说,你们刚才,谁看到车队中有咱们的人吗?”
伙计们已经收起嘻嘻哈哈的面目,纷纷摇头认真答道:“没有,小的们前前后后都看清楚了,咱们被征去的车马人手,没有一个在其中的。”
“小的也没有看到。”
“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如果有咱们的人在里面,一定不会错过。”
大家这么一说,都觉得奇怪,陈相皱眉思索道:“西安运粮到汉中,被大人接连烧了三批,化为木炭,现在车马根本不够,城内外的大车店,这次都被征讨一空,我们也送去了近五十辆车马,连带赶车的车夫,如果不用于运粮,会让我们的人干什么去呢?”
伙计中一个长像稳重的,凝神想了想,出声道:“陈头,还有啊,这车队颇为奇怪,与众不同。”
“哦?”陈相眼神里光芒一闪,转脸看过去:“何处不同?”
“小的出身大车店,打小就在这行当里求食,但凡装车运输,没有小的不知道的,这粮食上车,因为体积关系,都是满满的一车,高高冒尖,车辙压在泥地上,深而有形,但刚才鞑子押运的那一批,却有所不同。”那伙计说道:“车上虽被苫布覆盖,无法看见里面的东西,但从外观看,货物并不多,堆放也不高大,车辙却同样深彻,绝对不似粮食那般,所以小的觉得,这车上装的,定然不是草料粮食,而是另有他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人脱口问道:“你是说,鞑子车上不是装的粮草?但车上遍插粮旗,所为为何?”
大家互相看了看,顿时觉得事情有异。
陈相站起身来,喝道:“你敢肯定吗?”
那伙计一脸认真相,无比断然的答道:“小的如果看错了,陈头你砍了我脑袋!”
陈相听了,点点头,在屋中来回走了两步,然后站定,看向众人,决然道:“此事有诈!鞑子用粮车大张旗鼓出城,却又装的不是粮草,这等欲盖弥彰的手段,除了引大人出兵诱战外,别无他意!”
众人又是一惊,陈相所说,的确合情合理,鞑子不会没事拉着假粮车到汉中去敷衍豪格,如果是真要送什么其他物事,一则不会这么大量,二则更不用以送粮的名义,因为谁都知道,明军就是来断其粮道的,粮车最不安全。
这么一来,陈相得出的结论,也就顺理成章了。
陈相笑着拍了拍长像稳重的伙计几下肩膀,赞道:“莫老头,你能识破鞑子诡计,立有大功,免去了大人一场血战,我记下了,回去论功行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