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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门各式大炮,同时发出了怒吼,硝烟乍起,炮声轰鸣,一时间仿佛整个天空都在震动,壮观程度虽然及不上前些日子王欢弄的那一出,倒也非常震撼。
星星点点的炮弹打在土岗上,炸起几十处尘土,实心铁弹落在泥土地上,击出很深的弹坑,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蹦跳着、翻滚着,碰上什么就击碎什么,有铁弹击中山顶的木质栅栏,顿时激起木屑漫天,坚木栅栏仿佛纸做的的一般被打得粉碎。
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仰射的炮弹打中木栅栏的很少,有大部分小炮射程很近,根本打不到土岗顶上,在半山上的泥土堆里蹦跶几下就停滞了。
那些虎蹲炮,则引起了王欢的注意,三十来门火炮中,虎蹲炮约有十门,都集中在正面高一功中军前面,呈一字型排开,射出去的炮子,犹如天女散花般一片,在空中划过百丈距离,以一个很大的抛物线,哔哩啪啦的落到山顶木栅栏的后面,虽然看不到杀伤效果,但从风中传来的清军惨叫声里,能大概估算到一点。
王欢一只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不眨眼。
而远处高一功中军处,传来一个仿佛狮吼功的声音,有人高声咆哮着:“再来再来,这玩意儿不错,多放上几次,炸死这帮龟孙!”
立刻炮手们复又上前,拉着炮弹火药,先将火炮复位,用大铁锤重新钉入地面固定,然后洗膛擦干,瞄准对位,最后填药装弹,将流程重新走了一遍,一切就绪后,大伙儿又一哄而散,留下一个点火的在原地。
山顶上的清军营寨里,明显有了骚动,人声呼喊,似乎对忠贞营的火炮攻势很是忌惮。
山下的明军准备好后,再次开火,这回开火的信号不是红旗,而是那狮吼功,只听那响砌整个战场的咆哮声吼道:“打炮!开火!”
王欢向李定国看了一眼,李定国笑道:“这是高一功的声音,他乃铁匠出身,说话就这样,最喜欢发号施令,只要他在,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话音未落,炮声再起。
一处处腾起的硝烟,如地狱的使者,张牙舞爪的伴着铁弹和散石子,呼啸着飞向清军营寨,击破坚固的壁垒,里面的惨叫声,比第一次多了不少。
大概是校准的关系,这回打中的炮多了几尊。
不过发生伤亡不止是山上,有两门炮,炸了膛。
操作的炮手,已经在点火的第一时间就转身跑开,但炸膛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在引信烧完的同时就爆炸了,炮手并没有跑远,不过几步之遥,身体被炸开的炮身击穿了无数血洞,连叫喊都没有发出,就倒地身亡了。
这时王欢才算明白过来,为何那些炮手要通过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去点火,而且点火后要跑得比兔子还快,原因在此。
高一功那霹雳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怎么搞得?才开两炮就炸膛,龟孙是不是又装多了药?”
顿了顿,他又吼道:“继续开火,继续开火,帮山上那帮龟孙都给我炸下来!”
炮手们抖抖索索的,被逼的又上前去,操作大炮。
王欢皱起眉头,心里也觉得问题很大,才开两次的火炮就炸膛,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炮手素质不高,装药没有准头,导致炮身无法承受超量的装药而炸膛;第二,就是火炮本身的问题了。
这时代的火炮铸造技术,还处于不断探索的阶段,明军铸炮,多用传统工艺,造出来的炮身多渣滓、炮膛内凹凸不平,多孔洞,而孔洞是炸膛的主要诱因,故而铁炮虽成本低廉,却因铸造技术不过关、加上工匠责任心不强,导致明军装备的火炮,质量严重不过关,炸膛这种事,经常发生的。
而同时代的清廷,却从投降的孔有德处,收获了极为宝贵的铸炮工匠,视若珍宝,高官厚爵伺候着,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开发出用“失蜡法”,又称“熔模法”的新型铸炮技术,而熔模法早在商代就有实用,不过用于铸炮却是首创,用这种方法造出来的炮,内膛光滑无空洞,很难炸膛,加上清廷有一套极为严酷的质量监督体系,宁肯毁炮也不让有瑕疵的炮上战场,所以明末年代,清廷的炮,已经超越了前辈明廷。
王欢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想了这么些,待他回过神来,发现第三轮的炮击,已经开始了。
这次炮击,射程明显缩短,所有的炮没有一门打上了土岗,炮弹纷纷在木栅栏外就力竭掉地,除了威吓,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这就是炸膛后遗症了,炮手们害怕伤及自身,在装药时刻意减量,导致火炮射程不足,远远没有发挥出火炮的最大射击距离来,看上去炮声隆隆,其实不过就在眼皮子底下炸炸泥土而已。
不过这也足够了,因为山顶上的清军,已然受不了这种敌人能打着我、我却摸不着敌人的窘境,打开寨门,出来了。
头一个人,打的白旗。
清军鱼贯而出,列着纵队,皆是手无寸铁,自行解除了武装。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投降了!”走在前面的人,大喊着:“我们本是明军,迫于无奈才降清的,我们已将余世忠和马蛟麟绑了,特来请降的!”
这伙人打着白旗,用绳子拉着两个满身血污、绑在马背上的人,这两人死狗一样摊在马上,出气多进气少,鼻青脸肿,被打得很重。
高一功的狮子吼又响了起来,大声命令清军都乖乖有序下山,按照次序跪在地上,等着忠贞营上绑。
看着清军乖巧的样子,王欢一拍额头,自己围了这么多天,及不上人家大炮轰上半个时辰,看来威吓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手段。
炮是个好东西啊,可惜自己手中的,都是些破铜烂铁,唯有从曾英手中缴获了一批,不堪大用,最大的炮也就是中号弗朗机,多是崇祯年间的次品,估计和高一功刚才炸膛的货色差不多,上不得台面。
可惜从肇庆离开时走得太匆忙,如果时间宽裕,从肇庆城里禁军招募的葡萄牙炮手中偷几个人,说不定能抵上大用场,今后得在这上面下点功夫。
夔州军的骑兵在一边干瞪着眼,看着忠贞营清点俘虏人数,清理兵器军械,将两名被打得昏死过去的清将送下去关押,然后收兵到新化城扎营。那一尊尊大炮被抬上炮车,用牲口拉着从他们眼前经过时,白甲兵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王欢站在白甲兵中,目光在火炮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浑似毫不在意,淡然的看看而已,然后微笑着,朝催马过来的高一功迎了上去。
当初在长江上,王欢与高一功有一面之缘,高铁匠对那个在奉节河岸上穿着白衣装模作样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此时再见,他人未到声先至,扯着嗓子就吼开了。
“这位将官可是大明夔州总兵王欢?”
声音粗犷,大大咧咧,毫无敬意,李定国等人听了眉头一挑,就不乐意了。
大人的名謂也是你这浑人喊的?你高一功虽然同为列候,挂印将军,但闯贼旧部,却哪里比得上根红苗正的御封川陕总兵,就算平级,相互间也会用敬语招呼,这般乱嚷嚷,分明无礼。
李定国和马万年、刘云等人就欲站出去呵斥,却被王欢摆手拦住,笑呵呵的站在原地,拱手道:“正是本人,高将军别来无恙?”
高一功说话间大步流星,几步就来到了王欢面前,他才高体壮,比王欢高了半个头,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摸摸自己的脑袋,瞪眼嗔目道:“果真是你?”
此人满脸胡须,面目凶恶,不怒自威,看得李定国心生警惕,暗中运劲于身,随时准备出手。
王欢却大刺刺的毫不在意,摊手道:“果真是我!”
高一功瞪眼瞧了王欢半天,紧绷的脸突然猛地绽放开来,一张阔嘴咧到了耳根,笑声直冲云霄,一把握住王欢的手叫道:“哈哈哈,来时李相公就提过,王总兵乱世豪杰、少年英雄,要高某好好亲近亲近。白帝城一别,我和李相公一直将王总兵挂在心里,UU看书anst从未忘记过,今日得见,得偿所愿啊!”
他声若奔雷,震得人耳朵发嗡,王欢却坦然自若,握着高一功的手笑道:“李相公谬赞了,王欢同样一直挂念二位,得知二位在堵巡抚帐下效命,军功昭著,王欢甚是欣慰。”
高一功摆手晒道:“人在末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堵巡抚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很对我的脾气,李相公也深觉他不似寻常官儿那般奸诈狡猾,所以我们才跟了他,随他打鞑子,王哥儿你可不一样,我们是老熟人了,虽然第二次见面,但李相公每天都在老高耳边念叨你,我都听出茧子来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神,神交,对,就是神交良久啊。”
听着高铁匠不文不武的话,李定国和刘云倒有些亲切,这人虽浑,却是耿直性子,说话毫无遮拦,虽然有些反逆,但很对胃口。
不过意外的是,王大人竟然和高一功看上去很熟啊,什么时候攀上交情的?
马万年倒是经历过夔门白布悬江的过往,悄声给二人说了,两人大为吃惊,原来王大人高瞻远瞩,竟然在这么早就布下了伏笔啊。
高一功和王欢勾勾搭搭,拉拉扯扯的一齐上马,并肩往新化城行去,边走边谈话,走到半路,谈到堵胤锡在长沙的战事来,王欢突然想起怀中还有堵胤锡的亲笔信,就取出来一观。
信不长,寥寥数语。
字迹匆忙,龙飞凤舞,看得出是在急切间写下的。
“君居西,锡居东,共扶社稷,同赴国难,愿以天下为重,个人生死度外,忠君事国,齐心协力,君不入湖广、锡不进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