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总吞了一口口水,脚下慢了下来,他虽莽撞,却并不蠢笨,作为一个在无数场厮杀中活下来的老兵,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前面像一道白色的海浪般压过来的枪阵,不是匹夫之勇就能撼动的。
悍勇的壮士,能在混战中大杀四方,英雄无畏,一百个这样的死士,能冲垮一千人的敌军,前提是对方的一千人不是一个整体,而仅仅是一千个人。
大明不少军队就是这样的,缺乏组织,没有纪律,上阵一窝蜂,打仗全凭人数,人多就势大,人少就逃跑,乱哄哄的如被驱赶的鸡鸭,毫无军队的严格阵势,哪怕是万人的规模,也仅仅是一万个人,而不是捏成拳头的整体。
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一万个流氓打群架。
这个把总原是流民,因饥寒所迫加入了张献忠的队伍,累计军功升为把总,随农民军辗转数省,与明军大大小小打了百余仗,早已看透了糜烂的明军,在脑海里种下了深刻的影响:原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军爷,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只要能比他们还横,就能战胜他们。
但是此刻压过来的夔州军,与他影响中的明军明显不同,把总说不出为什么,本能的将脚步慢了下来,让左右狂热的大西军士兵从身边越过去,将自己隐藏在人海里。
像这个把总这般有毒辣眼力介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大西军将士浑然不觉,保持着狂奔的度,嘶吼着向前冲去,各式兵器在手中挥舞着,扬起一片钢铁的寒光。
主编你策马缓步走在本阵三个尖锥枪阵的中央,有十几个骑马护卫跟随着他,其中有两个胖大的护卫,背着两只巨大的牛角号,而祖边已经拉下了头上铁盔的面罩,透过面罩上预留的眼孔,冷冷的看着越来越近、状如野兽的大西军。
“止!”
当两军在疾进中急剧缩短彼此的距离,原本数百步的空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压缩到不到七十步时,祖边高声出一声命令。
两个胖大的号手飞快将牛角号放到嘴边,吹响了号角。
“呜~~~!!”
一声号角声延绵而又低沉,压倒了一些杂音,就连震耳欲聋的牛皮鼓声,也无法与之抗衡。
听到号声,两个巨大的枪阵同时止步,绿色和青色的大旗下,所有的夔州军兵士放下手中长枪,摘下腰间的摧山弩,拉弦指天,第一排的平端弩弓,后面的以四十五度抛射角度斜指,蓄势待。
与此同时,已经进入了射程的大西军弓箭手也弯弓搭箭,站定了斜指着上方,与弓箭输欧们一起跑在后面的前军统领舞着长刀,不住口的吼叫着:“射!射!射!注意别射着自己人!”
数百名弓箭手手持各色弓箭,有步弓、有骑弓、甚至还有猎弓,大概对准了夔州军的方位,松弦放箭,将一枝枝羽箭射上了天空。
如果说大西军的箭是一片雨,那么从夔州军中腾起的就是一片海!
乌泱泱的弩箭一根挨着一根,随着祖边和李廷玉比牛角号还要大声的咆哮同时射出,迎着冲锋的大西军,迎着大西军的羽箭,飞了过去。
因为箭枝太过密集,双方的箭枝甚至有一些在空中生了碰撞,彼此干扰,掉到了地上。
大西军的箭,一些落在了空处,一些射到了边上,大部分还是射进了密集的夔州军中,射在人身体上的箭矢,被厚厚的火浣布和藤甲所挡,基本上无法穿透,唯有一些射在头上的箭,造成了伤亡,羽箭穿透了兵卒们裹在头上的火浣布,直入颅骨,被射中的人立刻倒地不起。
但身边的人视若无睹,他们的日常训练早已养成定式,只要自己没倒,就按照命令继续作战,军官们日复一日的灌输着一个理念:战友死去了,你还没死,要想活下去,就得抄家伙接着干!
白袍兵机械般的一下接一下的扳动着摧山弩的扳机,箭盒里的弩箭飞快的射出去,其密度和度,远非对面的弓箭手所能比拟的。
四千把摧山弩,在短短数个呼吸间,射了四万枝弩箭,犹如冷兵器时代的机关枪,嗖嗖嗖的笼罩了整个战场上空。
没有甲胄的人,面对如此密度的箭雨,除了变成刺猬,还能怎么样呢?
一部分弩箭划过大西军前军与中军之间五十步的距离,飞到了中军阵中,惊起一片恐慌,中军里除了刘进忠那两千铁甲家丁,其他的人基本上也是一身布衣,碰上弩箭,非死即伤。
刘进忠呆呆的看着前军三千人在箭雨中化为满地死尸,几乎忘了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太快了,就一个照面间,自己的前军就没了,虽然是些杂兵,但同样拥有战力,面对正规明军也能一战,却就这么没了。
“都督,明军弩箭太猛烈了!兄弟们顶不住啊!”前军统领脸色白的跑了回来,他穿着一套罩甲,肩膀上的吞甲兽上,还插着两只颤悠悠的弩箭,幸好吞甲兽乃生铁打造,弩箭没有射穿。
刘进忠一言不,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接下来如何是好,他急切间失去了主张。
前军没了,中军和左右两军直面对面的夔州军,那一个个三角形的战阵,居然又开始移动起来,白袍兵收起弩弓,拿起长枪,再次缓缓的向大西军逼近。
“攻!”祖边意气风,紧握着手中长枪,高声喊叫着挥枪前指,刚才因弩弓射击而短暂停止的鼓点又急促的响起,而且更加急了几分,数个尖锥枪阵随着鼓点节奏,由踏步改为小跑,加冲了起来。
“都督,明军过来了!”有副将靠近刘进忠,低吼着提醒道:“该怎么做,快拿个主意吧。”
刘进忠由迷茫中惊醒,眼神中精芒一闪,恨声道:“不要怕,明军弩弓虽猛,现在却主动前冲,一冲起来就没法射箭,弩弓也就没法用。我们人多,正面对抗不会输给他们。”
他将牙齿一咬:“传令左右军游击,向中军靠拢,变三叠阵为方阵,与明军对冲!后阵骑兵一千人,依旧从右翼绕过去,冲他的左翼,明军皆是步卒,一冲即散,只要击溃他一边,我军必获全胜!”
副将如获至宝,立即让传令兵将刘进忠的命令传达开来。
但是太晚了,传令亲兵的马还没有到地方,夔州军就已经冲过来了。
六个尖锥枪阵呈“品”字形排列,组成了两个更大的枪阵,分别冲入了大西军的左右两军。
长达两丈的长枪,如林似棘,根本没有给大西军将士任何机会,一排排的刺出去,一排排的收回来,一伸一缩之间,无数大西军士卒惨叫着到地,长枪太长,大西军兵卒手中的兵器几乎碰都碰不到对方,就被捅成了筛子。
一个悍勇的死士,红着眼睛拼死向前,怒吼着助跑后跳起,高高举着手中兵器,以力劈华山的姿势从天而降,盯着枪阵最尖端那一个高大白袍兵百夫长,要将他砍为两半。
百夫长头都没有抬,只顾着将手中长枪,狠狠的刺出去,带起一蓬血雾,然后收回来,再刺出去。
那个死士跳到最高点的时候,从百夫长身后第三排的位置,陡然伸出两杆长枪,将他牢牢的钉在枪刃上,枪刃上的横叉架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顺着枪身滑下来,死士不甘心的鼓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喊着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出来,抄枪的两个白袍兵,随即一抖枪身,将他身体甩了开去,如一团死肉般丢在地上。
这就是枪阵的威力,长的枪身让手持寻常兵器的大西军无法近身,真正的触之者亡、碰之者死,六个枪阵,像六把利刃,劈波斩浪般在大西军左右两军阵中冲了个透,不到半刻钟,两个两千人的军阵,即化为了溃败的散兵,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