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拔营离去后,秦岭隘口凤翔城内发生的事情,吴三桂一无所知,刘友元做得很干净利落,城门守得很牢靠,没有一个人跑出去,虽然有些忠于马宁的人闹出了点动静,不过王欢亲自率领的夔州军入城之后,没费多大力气就平息了,无人能出城去给清军报信。
所以千里秦岭天险中,出了一个缺口的消息,无论吴三桂、哈哈木还是孟乔芳,都不知道。
都蒙在鼓里。
从天上看下去,相隔不到五十里地的两支人马,一前一后的全速向西安城的方向开去,如两条翻腾在黄土高原上的龙,气势汹汹。
后面的,当然是王欢的夔州军,他们故意落后了吴三桂的辽东军几乎一天的时间,掐着步点往前赶。
前面的,正是平西王吴三桂,他将军队分作了两部分,由爱将王屏藩和李本深率领精锐关宁铁骑两千人,一人双马,全速驰援西安城,争取在一天后就出现在西安城外,一侧刺探虚实,看看叛军究竟有多少人;二来给城头上的孟乔芳和哈哈木做个样子。
他自己,则领着步卒和辎重营,稳步前行,与骑兵拉开距离,以免一头扎进了叛军可能布下的口袋。
……
西安城下的攻城战,已经进入了第四天。
第一天和第二天,王永强每天都派了五千人左右的规模,带着泥巴口袋冒着炮火填壕补沟,将西安城的北门和西门两边的护城河填出了十余丈长的坦途,攻城巢车可以直接推到城墙根底下,给了守城清军莫大的威胁。
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数千具尸体密密麻麻的摆布在从城墙向外延伸两里开外的旷野上,血流遍野,黄色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红色,侥幸留有一口气的人在痛苦呻吟,一个个弹坑处,糜烂的肉体和血肉模糊的残肢到处都是,狼烟如柱,整个城外宛如地狱。
城头上的火炮炮管都被打红了,浇上水冷却之后又打,好几门弗朗机因为使用过度炸了膛,伤了十几个炮手,饶是如此,清兵们没有一个敢摞挑子不用炮了,城下的人那么多,唯有大炮能给人安全感。
从第三天起,正式的攻城就开始了。
蚂蚁一样的人群蜂拥而上,围着北门和西门两个方向,像淹没了大地的洪流一样汹涌,站在城头上,入目所见,视野范围内全是人,喊声能震破耳膜,长长而又简陋的长梯如同庄稼地里长出的禾苗般密集,几架仓促打造的巨大巢车,下安滚轮上装挡牌,箭矢鸟统不能破,高度比城墙还要高出几分,上面的吊板上配有铁钩,一旦接近就能死死的扣住城墙上的垛口,撬都撬不开,巢车上的死士就能顺着吊板一拥而上,攻上城头。
孟乔芳已经亲自登上北门箭楼了,因为这边的叛军攻势最为凶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层层不断,从日出到日落,不下上万人呐喊着涌了过来。
那些泥腿子,身上连一件起码的皮甲之类的护具都没有,就敢红着眼睛抄着钉耙粪叉之类的东西往上冲,没有弓手掩护,没有大炮伴随,就那么用血肉之躯面对铁弹劲矢,愣着脑门去承受。
“射、射、射!”孟乔芳咆哮着,挽着一张硬弓,从箭楼的孔眼中不断往外射出一枝枝狼牙箭,他本是武将,弓马娴熟,这时候也把自己当做了一个普通小兵,为了保命而拼命。
让孟乔芳有些纳闷的是,西安有城门四个,王永强明明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攻北门安远门和西门安定门,弃南门和东门与不顾,以他的人马数量,完全可以做到四面围攻。
如果四门齐攻,孟乔芳手底下就那么点人,根本顾此失彼,破绽百出,西安城的陷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只攻北门西门,而且有侧重,西门佯攻,北门主攻,孟乔芳直接把大部分兵力都调了过来,集中在北门处,东边和西边留了些老弱看着,基本是不设防,就靠哈哈木那两千旗兵居中策应。
孟乔芳不解,王永镇也不解。
他心痛啊。
说实话,王永镇身居延安营游击将军,在哥哥王永强手底下带了十几年兵,从来手头上没有过这么多的人,十万人吶,野心大一些,打到北京去当皇帝都够了。
可是大哥却领着这么庞大的队伍,到西安城下来了,虽然这是为了策应大明西北大豪平凉伯的大局,不过打下西安,当几天陕西土霸王也不错。
照理说,十万人一齐上,一人拆块砖头都能把西安城拆平了,但是大哥却偏偏不这么干,放着东边和南边不管,埋头只打北门,北门正面就那么宽,一次投入的力量不过万人,剩下的人只能在后面待着看戏,白白浪费。
看着前面在清军炮火下如割麦子般倒下的人,王永镇比别人用刀子割他的肉还难受,这些人虽然都是没经过训练的农夫之流,却是实打实的资源,死一个就少一个,就这么白白耗光了,今后还拿什么维持自己的地位?
他舔着嘴唇,望望王永强的方向,看到他的哥哥正站在土岗子顶上,一脸紧张肃容的望着几里地外的西安城,拄着长刀伫立不动,那长刀带鞘,底部都入土好几寸了。
王永镇不敢去打扰他,只得碰碰身边高友才的手,向他发牢骚:“你说,为什么我们放着南边和东边不打,堆在一起打北门,这不浪费吗?如果四门一起打,说不定已经破城了。”
高友才看看他,满眼鄙视,虽然与王氏兄弟搭伙造反才一个多月,但他早已摸透了这两兄弟的秉性,大哥王永强一方豪强,做事知道瞻前思后,看事情远一些,虽然摆脱不了眼界的局限,但也堪称豪杰。
而弟弟王永镇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就是个愣子,空有一身蛮力,长得三大五粗偏偏脑子不够使,还不如自己这个县城里的疙瘩。
鄙视归鄙视,该解释还是得解释,免得王永镇又擅自闹出什么事来。
高友才对王永镇道:“话不能这么说,四门围攻,我们当然做得到,可是这么一来,我们的人就得分散,西安城大,各门之间相距十数里路,王将军你知道,军中人虽多,却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占多数的都是流民,为了求一口饭吃才跟我们走的,这些人一旦分散,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王永镇不解,闷声道:“这有什么?各派军将带领,分散攻城一样济事,不好聚拢,就慢慢聚集,有什么打紧?”
高友才看着这个榆木疙瘩,恨不得抽他一鞭子,却又不敢,只得耐着性子道:“眼下城内军力不多,不敢出城与我野战,当然可以如你所说,不过万一清军援军到来,以霹雳之势掩杀而来,我们大军分散,正好被人各个击破,如果想急切间聚拢成型,这些流民惊慌之下,只会溃散,到那时候,什么都完了。”
王永镇怔了一怔,张大着嘴巴思量了一会,膛目道:“不会吧?这么多天了,清军的援军……”
话音未完,只听远处一声凄厉的喊声伴着雨点般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两人扭头看去,之间一骑飞马而来,马上兵士背插黄旗,是一个斥候。
“报~~~!!”那斥候眉眼惶恐,奔到近前滚鞍落马,跪在地上向王永强高声禀道:“镇帅,十里外西边,发现大队鞑子骑兵,正往西安城下而来,骑兵之后远处,有大片烟尘扬起,观其规模,应有大队人马随后!”
“什么?”王永镇大惊失色,不由得看向高友才。
高友才脸色凝重,怕什么来什么,刚刚还说清军援军,这就来了。
王永强一甩身上的猩红色的披风,扭身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满是沉稳,似乎斥候说的,在他意料之中。
“鸣金收兵。”他道:“据寨自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