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等在土司城中密谋了一天,直到掌灯时分、天色黑尽之时才商议完毕,秦良玉留众人在土司城中吃了晚饭,大家围成一桌,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和规矩,随随便便边扯边吃,连祖边和陈二狗、许狗蛋,也上了桌子,祖边还好,陈二狗和许狗蛋初时畏畏缩缩不敢放开,待看到满盆的野味山珍时又流着口水一个劲的夹菜,没有半点吃相。
王欢却心中有些凄然,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日后的柱国,吃的竟然如此简陋,虽然还是有数盆炖肉,却是粗陋至极,肉块中放了点粗盐而已,再加上一些时令菜蔬和山中菌类,配上大米饭,没有一点朝廷高官的奢侈和享受,这等菜肴,放在南方的隆武、永历小朝廷中的二品官府上,怕是连门房都会嫌弃。而桌上秦良玉等人却吃得香甜有味,也许,这就是秦良玉麾下兵虽少将虽寡却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吧。
在土司城中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王欢等人就带着马崇明辞行离去,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了。
秦良玉送他出楼门,目送几人背影远去良久,仍然站在门口久久肃立。
晨风起,卷起她头上的一缕白发,银丝乱舞,更显瘦削的孤立身影满满的萧瑟,王欢回望门楼,看到偌大的土司城前那一点小小的影子,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若隐若现,心头五味杂全,只觉重重的压力如潮水般缓缓的席卷而来,连忙把头一扭,强制压下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狂喝一声:“驾!”狠狠一鞭抽在与马万年同骑的胯下马匹臀上,绝尘而去。
万寿谷,离土堡寨四十里,谷地平坦,四周被山地环绕,山高千刃,山上树茂林深,无路可绕,从渝州蜿蜒而来的官道,从谷中穿越而过,因道路关键、地形紧要,洪武年间即在此设有巡检司。谷中面积约有方圆十五里,是难得的山中平坝,有一条山溪从一侧高山上潺潺流下,在谷底积聚成潭,再汇入一条地下暗河,不知道流向何处去了。
自离开土司城后的第五天,王欢站在万寿谷高山一侧,俯视谷底,满意的用马鞭指着山谷,筹措满志的说道:“此谷地形险峻,又有水源,只要在两侧谷口各设一关口,就是一处屯田聚民的绝好筑城之处。”
马万年在身边兴奋不已,应声道:“欢哥,你说得太对了,其实早在三国时代,诸葛武侯就在此谷中建有隘口,只是岁月流逝,朝代更替,隘口已经破败,大明巡检司也在崇祯朝被撤销,空余残砖破瓦而已。”
自从王欢被秦良玉收为义子后,身为秦良玉孙子的马万年已经愁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王欢,让他叫王欢干爹等于要他的命,在无意中听到陈二狗叫王欢欢哥之后,马万年立刻心中一亮,跟着陈二狗欢哥欢哥的叫上了。
祖边也沉声道:“王大人,此处的确是筑城良地,只要修筑得当,容纳几万人不成问题,只是这规划之人,可得寻个良好工匠好好计划计划才行。”
被祖边这个粗壮大汉挤到后排的马崇明急忙叫道:“此事无忧,我族中有善修建营造的工匠,已经在下面候着了。”
马崇明倒是懂得事情轻重,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也知道一旦石柱被人所破,开在他地盘上的银矿也别想再去分一文钱了,所以谈到筑城一事,态度大为转变,开始积极参与进来了。
王欢微微一笑,伸手入怀,抽出一卷长长的卷轴来,转身领着众人来到一块大如磨盘的光洁石头旁边,在石头上慢慢展开卷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幅精细的城堡设计图缓缓呈现出来。
卷轴上,划有一横一竖两条大道,类似于十字街,按天干地支的方位布置,将图上城堡分为四块区域,分别标有官署、军营、仓储和民居,城堡四面有墙,标有尺寸,粗粗一看,城墙标有“高两丈五尺,宽一丈”的字样,墙体上画有不少凹凸,类似于马面敌楼的设计。
王欢道:“此图是我近日来熬夜所作,参考了大少大城巨堡的设计,大家都看看,可有什么不当之处。”
众人看了卷轴,全都口中赞赞有声,不住口的夸道:“王大人文采斐然,这工程营造的活计也造诣不浅。”
陈二狗和许狗蛋更是惊讶,王欢的底细他俩是知道的,跟他们一样是个小沙弥出身,聪明机智倒也罢了,这城堡设计居然也能上得台面,太妖孽了,看向王欢的眼神,愈加崇拜敬重。
王欢见众人没有异议,就将卷轴交给马崇明带来的工匠,任凭那几个头发斑白的工匠看了设计图之后惊讶莫名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偷偷扫视,微笑着向马崇明道:“银矿的开采已经起了个头,每日的产量和进度,可达日产百斤,马头人完全可以大着胆子到川外购粮,等你回来,这白花花的银子就溶出来化成锭,该你赚的,一文钱也不会少。”
马崇明矜持起来,摸着下巴咧嘴大笑道:“好好好,我明天就上船出去,最多十天,我就能从湖广拉回上千石的粮食,足够大人近期所需。”
王欢道:“那就有劳大人了。义母又调了一批粮食给我们,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希望马头人早去早回,尽快把粮食运回来。”
马崇明一脸郑重的点点头,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由不得他不上心。
他又转头向马新田道:“马千总,银矿的护卫,可是安排好了?”
马新田抱拳道:“大人放心,整座山沿着山脚已经建了粗木栅栏,又有马头人的壮丁巡逻,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我手下一百五十名甲士守在矿口,出入矿工人人都要搜身,连一颗矿石也不能私带出去。”
王欢点点头,又望向祖边,祖边不等他发问,抢先回答道:“矿石处置场地也建的极好,就在矿坑一侧不远处,已经架起熔炉,所有的矿石都运到那里,由马头人精选的族人银匠负责用酸液分离熔炼,提选银子,我每日都在那里吃住,不会有差池。”
王欢欣然道:“你做事仔细,我很放心。”
他将头转向陈二狗和许狗蛋,问道:“你们呢?”
许狗蛋舔舔嘴唇,有些紧张的道:“欢哥你让我去跟十几个文吏一起安排流民参与挖矿,我这几天跑得脚底打了无数个气泡,还有些没有头绪,幸好有文吏周成经验丰富,将流民们一甲一保划分清楚,每一甲任命甲首,联保十户,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王欢看向站在许狗蛋身后的一个中年文吏,那人面皮白净,留有一束长须,沉稳干练,想必就是许狗蛋口中的周成了,秦良玉派来的人,都是用得上的能吏啊。
陈二狗也说道:“我负责每日领着马头人手下的一队壮丁在流民棚中巡逻,维持秩序,宣扬我们的政令,监督发放每日饭食。我做了许多竹牌,每上工一次,就由马千总手下守门兵士发给做工之人,然后此人凭此竹牌领取每天第二顿饭食,同时也会由吏员在簿册上记上此人当天挖出的矿石重量,以便今后付与报酬。”
王欢心头一阵欣然,众人分工明确,将千头万绪的诸般事物,做得有条不紊,虽然必然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还能慢慢磨合,只要肯做,一定能做好。特别是许狗蛋和陈二狗这两人,他也委以重任,许狗蛋通文笔,就让他跟着书吏学民事,陈二狗粗矿,就让他学管理,今后这二人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不磨炼一番不行的。
“流民有两万多人,银矿建好之后,每日只需一两千人即可,剩下的人,都赶来这边筑城,规矩不变,仍然干活就有饭吃,还每天给工钱,只不过筑城万般事物,比建矿更为复杂,得管理更加精细才行。”王欢沉声对众人说道:“诸君,我们时间不多,只有团结一心,才能赶在贼人袭来之前,建成我们安身立命的家园。”
众人一起抱拳,齐声道:“为宣慰使,为王大人,我等一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