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平凉伯

瞿式耜朗声道:“本朝太祖皇帝有言:论功行赏,国之常典。自洪武朝始,历经数百年军功赏罚各有不同,但奇功、首功、并立三种赏格,大胜、小胜两种胜格一直延续,按此成例,凡能奋勇先登、摧锋陷阵,有所斩获者即论奇功,列上等;随军效命、斩获首级者,可列首功;如能随后杀敌获取首级可列并立。”

他看一看跪倒在地的王应熊与王欢,笑意连连的续道:“而此次王学士能连克四川、甘肃两省,光复百姓数十万,可谓大胜,当论奇功,按例,应连升两级,当赏,世袭爵位;王欢居总兵一职,受王学士节制,能陷阵杀敌,斩首无数,同样大胜,当论首功,按例,应升两级,赐爵位,世袭一子。”

末了,瞿式耜长长躬身一揖,向永历道:“具体如何封赏,待御史会议后,还请皇上圣裁!”

永历却笑意满面,从袖中抽出几份奏折,欣然道:“不必!西北大胜,已经有锦衣卫、都察院并四川道、陕西道御史奏折在此,兵部也附有详细说明,都言大胜属实,朕信之!如果等到御史会议,徒然耽误时日耳,拖延了论功行赏的时间,不免寒了忠勇将士的心,故此,非常时行非常事,朕要当场行赏!”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一名身着蟒袍的太监小跑着从高台下上去,双手捧着一副卷轴,观其颜色,应是黄色圣旨一类的东西。

永历的这一举动,满座皆惊,无论坐在绣敦上的王公大臣,还是跪在地上的王应熊和王欢,都是一脸惊讶加茫然,呆呆的作瞠目结舌状,一时无人作声,宴会场上陷入一片寂静。

因为这太反常,太出人意料了,但凡朝廷封赏军功,是有规矩的,一般要先由兵部核实,四四六六把整个战况盘点清楚,谁带的兵谁上的阵,姓名年龄官职一一点验,然后斩了多少首级、取得何种胜利,自己损失多少,也要准确弄清楚,形成一份完整的报告,呈交内阁,内阁再将其封给都察院并六科御史,御史们认真验看一番,确认有无虚假遗漏,如果有,立马就要弹劾,如果没有,再次将报告封还内阁,并写上自己验看的结果。

内阁得到后,最后由大学士们提出具体的封赏意见,上呈皇帝,皇帝大笔一挥,御批用印,这套流程才算走完,在朝堂上当众宣布,风光犒赏。

永历来这么一出,完全颠覆了常例,大伙儿全都愣住了,有个别机灵的,立马朝首铺瞿式耜看去,却见这老头也一脸迷茫的站在那儿,像根木头般定定的看着永历,立刻也就明白了,这事儿连首铺都不知道啊。

王欢跪在地上,心头电转,他虽穿越而来,不大懂得这时代的规矩,但一路上王应熊怕他坏事,给他讲了不少这方面的制度,故而王欢也懂得宣布封赏,不应该如永历这般草率。

事无寻常必有妖,王欢微微皱眉,向上朝永历帝看去,隐约间觉得,这位貌似懦弱无能的皇帝,似乎突然披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面纱。

“王坤,宣旨吧!”永历帝含笑向蟒袍太监说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深深一躬,口中称是,然后挺身站起,踏前两步,站到高台的边缘,朝跪在地上的王应熊和王欢看了两眼,双手高举,缓缓展开了那一卷黄绸。

宴席上依然陷入着死一般的沉静,无人反应过来,只有夜风吹过,卷起四面树叶婆娑,连黄绸展开的声音,似乎有隐隐可闻。

王坤目光下移,落在绸面上,口唇微启,就欲宣读出声。

正在此时,突然伴着一声暴喝声起,从酒席里突然闪出一人,冲王坤道:“且住!”

这一声大喝,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众官员纷纷侧目,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在中官宣读圣旨时居然敢打断?

闪出来的那人,身着绯袍犀带官服,一只锦j赫然绣在胸口,竟然是二品大员,乃当朝次铺严起恒。

他站出来干什么?

王欢看向王应熊,王应熊回以一个白眼,他已经彻底不知所措了,从永历帝要当场给他封赏开始,一切就已经不是王应熊所熟悉的流程了。

永历帝的眼中,一丝恨意稍纵即逝,他双手微微颤抖,按着御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易让人察觉的用指甲死死陷着桌子一角,陷出了两个深深的印迹。

王坤微微侧头向永历帝看了看,然后怒目看向严起恒。

严起恒仿佛没有看到王坤的眼神一样,堂皇站在空场中,向永历帝先施一礼,然后抬头朗声道:“皇上,臣以为,如果未经御史廷议,就当场宣布封赏,于礼不符,有违先帝定下的规矩,必将陷陛下于不孝,臣掌礼部,负有监督朝廷大礼的职司,故而臣斗胆一谏,请皇上收回成命,待有司廷议后,再作计较。”

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严起恒表情坦然,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看着永历帝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嚣张,让王坤的嘴连连张了几张,却连一个字也不敢读出来。

永历帝脸上红白交加,连续变幻,紧咬着嘴唇半响没有作声,良久之后,才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严爱卿所言极是,不过事由轻重缓急,这封赏成例,也不是一成不变,从成化朝到崇祯朝,不知变化了多少次,朕也是为了抚慰有功之臣的心,并无不妥吧?”

这已经带有一些商量的口吻了,严起恒却寸步不让,干脆跪了下去,顿首道:“大礼不容亵,皇上,此例不可开!”

立刻,从酒席间闪出十余个官员来,同时跪倒在严起恒身后,整齐一致的同声叫道:“皇上,臣等附议严学士,此例不可开!”

十余人的声音,回荡在宴席上空,如阵阵刀剑,直刺永历帝的身上,刺得永历帝年轻的脸上一片惨白,嘴唇抖动,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欢眉头深皱,已经察觉到,这封赏,似乎已经演变了质,不像仅仅给自己和王应熊一个赏赐那么简单了,背后,一定有深意。

“荒谬!皇上要赏赐有功之臣,乃天经地义,岂能容尔等呱躁!”

“臣附议!皇上乃国之主君,何时何地封赏臣子,不过一念之间,何来廷议桎梏?”

“对!臣也附议,朝廷大诰,只需查明军功真假,即可论功行赏,如今有都察院、御史道并兵部奏折,足以辨明,皇上当然可以当场封赏。”

一时间,又有十余名官员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声反驳,与先出来的以严起恒为首的官员隔着王应熊和王欢,泾渭分明的并跪两边,争辩起来。

严起恒等当然不会示弱,言官出身者厉害的就是嘴皮子,两边你来我往,彼此对吵,喧哗嘈杂,将一场欢乐高端的皇室庆功宴,变成了对骂的菜市场。

永历帝脸色由白转红,继而变成紫色,显然愤怒已经到了极致,忍无可忍之下,把御桌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将满桌佳肴震得落了一地。

不过这一巴掌,总算止住了下面的吵吵,两边大臣都抬起了脑袋,看向了震怒的皇帝。

永历帝喘着气,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看着下面一众文臣,看样子恨不得下去亲自杀几个出出气,却有强制忍住,端坐不动。

这时刻,一直静静立于一旁的首铺瞿式耜,踏前一步,开口讲话了。

“皇上乃天子,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何况这小小的水月宫。”瞿式耜不紧不慢的讲着,语气淡然而自有威仪:“诸位同僚,在此处争吵,置天子于何地?当真不怕锦衣卫的大棒么?”

此言一出,王坤立刻很配合的朝两旁使了个眼色,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如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宴席四周,手按腰间刀柄,面无表情的肃立不动。

一股肃杀的气氛,旋即翻腾在夜空里。

所有的人都不做声了,就连严起恒,也狠狠的看了看瞿式耜,又瞄了瞄四周,闭嘴了。

永历帝终于长吐了一口气,将身子重新靠上了椅背,冲王坤点点头。

王坤抓紧时间,展开绸面卷轴,以机关枪一般的语速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继位以来,社稷倾覆,国土流逝,胡虏肆虐,民不聊生。朕每思于此,夜不能寐,欲励精图治,复我河山,却苦无良臣,而逐之九州,近闻大学士王应熊,领总兵王欢,于四川陕西精兵迭起,连奏凯歌,朕甚欣喜,为表有功之臣,激壮士雄心,特封赏:王应熊晋建极殿大学士,进太子太傅,总督川陕两省,辖制川陕一应兵马,赏银千两。”

顿一顿,王坤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又继续读道:“夔州总兵王欢,挂平北将军印,进都指挥同知,封平凉伯,赏银五百两,督川陕总兵。”

然后明显的吞了一口唾y,续道:“望二位爱卿继续努力,不负朕所望,忠心做事。钦此!”

整个会场,再次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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