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熊的告急信被他的亲卫连夜送出了长沙城,从长沙到夔州,顺着最为便捷的武昌道已经行不通了,这条路各个大城都已落入清军手中,要想安全过去,唯有翻武陵山、绕大娄山,方能避开清军设防地盘,如此一来,耗费了大量时间,直到一个月后,信才送到夔州,当风尘仆仆的信使疲惫不堪的被接入夔州知府衙门时,时间已经来到了隆武元年的二月十五日。【风云阅.】
夔州知府许铁柱粗略问了问信使,心知不妙,连忙展信一览,惊得脸都白了,因为背靠湖广,身后就是友军的关系,夔州并不是王欢防御的主要方向,偌大的夔州,武装力量寥寥无几,许铁柱手中,仅有一千人的团练,另外各县都有百把人的马丁步丁,是用来剿匪的,虽然同样天天训练,但无论军事素质还是军器配备,都与正规白袍兵有所不同。
不过这种差别主要体现在临战经验上,与白袍兵相比,仅仅同山匪响马纠缠过的团练见血的机会少,打得最大的仗也不过上千人的规模,但是论起装备,却并不差。
王欢历次战斗所缴获的铁甲兵器,除了鸟统以外,基本上都给了三个知府,让他们去发展团练,所以许铁柱手中的团练兵士,人人身披铁甲,虽然样式五花八门,锁子甲有之,半身腰甲有之,甚至个别人连全套罩甲都有,单兵防御力比穿着藤甲配火浣罩袍的白袍兵不相上下。而手中兵器,基本上都是明军的制式刀枪,长枪大戟盾牌腰刀,一样不落,就连白袍兵普遍没有的铁盔,团练中也有不少人拥有。
纵然如此,信上所说何腾蛟企图兵进夔州的消息,仍然让许铁柱直冒冷汗,兵精架不住人多啊,湖广的战事许铁柱一清二楚,派去的探子很及时的传回了战况,何腾蛟平白得了数万农民军,拥兵上了十万,只需用一成的人马攻打夔州许铁柱就吃不消。
于是许铁柱二话不说,原样把信封好,快马送往龙泉山,另外抄了一份副本,送往石柱秦良玉处,待到两拨信使走后,他又心急火燎的征发民夫,沿夔门水路和旱道加紧设立水关石城,做好打仗的准备。
这边许铁柱紧锣密鼓的准备,那边的王欢与李定国,已经在龙泉山耗了大半个月。
这些日子以来,李定国的斗志被消磨得几近虚无,从最初的每天一攻,改为三天一攻,到了最近几天,已经七天没有露头了。
龙泉山下,尸体横陈,大西军将士杂乱无章的保持着战死时的模样,无人收拾,幸好天气尚冷,倒春寒的席卷下,尸体就这么暴露在野地里腐烂着,也不至于立时发生疫病。
李定国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杂兵营和战兵营轮番上阵,各种手段都用尽了,甚至还偷偷摸摸挖了地道,企图用攻克开封的方法炸开城门,不料王欢早防着他这一手,龙泉山下面全是整块的岩石,用这个时代的落后手段挖一年也别想挖到城墙底下,用人命去攻城又次次都被打了回来,有几次打红了眼,终于快摸上城墙了,又被那种神秘的竹筒炸了回来。
说起那竹筒,李定国都快癫狂了,太厉害了,一个手臂大小的竹筒一旦爆炸,方圆五丈无人能活,十丈内披甲者重伤,未披甲者十中得存二三,竹筒迸飞的铁钉碎石,能轻而易举的收割人命,杀伤力堪比红衣大炮,糜烂里许啊。
他太想得到那竹筒了,为此更改计划,钉在龙泉山下耗费大量时间,付出近万条人命而浑然不在意,等到猛然惊觉时,所受的损失已经非常大了。
两万三千人的队伍,还剩下一万余人,看着满营士气低落的士卒,李定国动摇了,从军以来,他头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觉在被左良玉追赶时没有,在被杨嗣昌十面埋伏时没有,偏偏在面对龙泉山上啃不动咬不动的明军时有了。
无计可施啊,李定国明白,再耗下去,城里面的明军大概就不会再那么老实了,等到双方人数差不了多少的时候,双方攻防就会倒置。
李定国并不害怕明军攻出来,大西军利在骑兵,他的战兵营中骑兵比例很高,三千亲兵营更是一人双马,飞驰如风,两条腿的明军使出吃奶的劲也追不上,但是这样一来,就完全脱离了他的本意。原本快速歼灭龙泉山明军的打算就落了空。
山下的李定国在懊恼和痛苦,山上的王欢的头也大了起来。
王欢本来是很愉快的,看着李定国天天在城下丢下大批尸体,像个傻子般钉在s洪,他就心情愉悦,李定国不能通过龙泉山,远在保宁府的马新田就多了一份安全,只要没有李定国去多事,光是一个大西保宁府镇守都督马援利对付起来就要容易多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何腾蛟居然敢打起了夔州银矿的主意,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荆州兵败后,进入三峡*近夔门的,应该是李过为首的忠贞营才对,对此王欢是下了伏笔的,当初李过出夔门,王欢弄的那一出戏给李过留下了很深的影响,王欢很有把握将这支生力军收入囊中,但历史拐了个弯,李过被堵胤锡带着去了常德,如今想入夔门的,换成了何腾蛟。
这就不好玩了,何腾蛟摆明了要占银矿,那是王欢的命根子,谁打它的主意就跟谁没完,岂能容湖广总督来恣肆?可是现在夔州军主力一分为二,自己盯着李定国,马新田远在保宁府,现在怕是*近剑阁了,皆无法分身,如何是好?
所以当许铁柱转来王应熊的信函一到,王欢就发起了愁。就连紧跟着到的来自石柱的第二封信,他都不想看了。
皱着眉头思量了一阵,王欢只觉头大如斗,手头没兵总不能撒豆成军吧,他摇摇头,无奈的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石柱来信。
他原以为,这信是秦良玉来的告急信,因为夔州府治奉节距离石柱很近,许铁柱的消息到了石柱,秦良玉再修书一封送来这里跟从奉节直接送信来龙泉山差不多。
不料展信一观,王欢猛地击掌站了起来,激动的捏着信纸大叫道:“好好好,李怀恩人才啊!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能摸索出鸟统发s黄色火药的装药量,人才啊!”
原来这封信是李怀恩写的,信上说明,他在石柱万寿城中,已经经过长期实验,耗费鸟统无数,终于试出鸟统使用黄色火药发s铅子的装药规律,制定出稳定的装药量,并且在万寿城中开设兵仗局,借助王应熊从云贵送来的五百名铁匠,打造了一应工器设备,开始为夔州军设计制造合格的鸟统,李怀恩为人严谨仔细,经他手中造出的鸟统,比大明兵仗局的货色要好上许多,只要严格按照规制c作,起码不会炸膛。
随信来的,还有一百支崭新的鸟统,王欢随手拿起一支,前后看了看,只见统壁厚实,铆接严密,用铁精选,材质上乘,就连望山和准星,都已经过严格的校准,统身按照大明规制,y刻着工匠姓名和制造年份,整个鸟统散发着百炼精铁的气味,发着幽幽的暗光。
王欢乐得哈哈直笑,心中烦恼暂时去了几分,摩挲着统身,他的脑子里突然炸起一个念头,要说用鸟统的行家,当今大明,陈奇瑜称第二,还有谁敢称第一?
夔州军将官不少,可惜能独挡一面者太少,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川北方向实在脱不开身,夔州那边许铁柱不知兵事,缺少一个主事的将领,不如请陈奇瑜出山,为夔州军当一回主将。
王欢本想亲自去往合州一趟,但李定国迟迟不走,他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修书一封,用词恳切,说明眼下形势之严峻,如果夔州有失,则整个川东都将万劫不复,请陈奇瑜出手相助。让人快马送到了合州。
陈奇瑜在合州知州衙门的后院里,抱着碳炉坐在逍遥椅上看了王欢的信,长叹一口气,把信给了束手立在一边的陈琨。
陈琨急急看过,脱口道:“大人,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陈奇瑜眯着眼睛答非所问:“何腾蛟,当年老夫任五省总督时,他还是个县令,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封疆大吏,真是时势造英雄啊。”
陈琨心急,又急道:“大人,王总兵请你出山,但你的身体……”
陈奇瑜瞪他一眼:“那你去?”
陈琨脸色一白,摆手尴尬道:“大人说笑,我不知兵事的。”
陈奇瑜复又眯起眼来,自语般说道:“何腾蛟行事太过跋扈,四川跟他湖广总督管辖八竿子打不着,就为贪图银矿暴利,大动干戈,如今外有强敌,内有悍匪,还同室c戈,他这是疯了吗?”
他歇一歇,继续道:“王欢为人做事,虽然对朝廷不敬,却于百姓苍生有恩,在他治下,是不是远比当初陈士奇、曾英之流好上许多?”
旁边的陈琨想一想,老老实实的回答:“是,至少今年冬天,川东三府没有一人被冻饿而死,我听闻他那银矿的收成,很大部分也用来赈济民生,更不用说三年免税、一年免赋的良政了,现在外面民间,还有人要给他立生祠呢。”
陈奇瑜闭目不语,半响才缓缓道:“老夫半截身子入土,却也被这小子聊发起了性子,罢了,看在川东百姓份上,我就走这一趟,如此就算来日下了y间,也能博个y德。”
他双目一睁,眼露精光,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瘦削的身子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取我衣甲来,备船,老夫要会一会那何腾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