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强的动作很快,孟乔芳和哈哈木得到消息后不出一天,他的队伍就陆续出现在了西安郊外。
此时正值清晨,日上高岗,得到城头警报后,孟乔芳和哈哈木急忙跑上了北门城头,叛军自陕北来,北门首当其冲。
两人站在门楼下,趴上垛口,极目远眺,只见在晨光朝阳下,北门外层层叠叠起伏的山岭里依然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晨风扑面,树木葱翠。
但是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些原本熟悉的山丘都变了形状,竟然在慢慢移动,两人大惊,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才看出那些移动的山丘,竟然是一波波的人浪。
铺天盖地的人浪,顺着起伏的地形汹涌而来,像一阵阵密密麻麻的蚂蚁,覆盖在地面上,偏偏隔得又远,听不到声音,只有慑人的画面映入眼帘。
看这规模,外面的人不下上万数。
孟乔芳和哈哈木面面相觑,哈哈木仗着武勇,本还想催兵出去迎战,此刻看了城外一波又一波的人浪,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王贼用的当年李自成流贼军的招数啊!”孟乔芳白着一张脸,回忆起了当初身为明将时与陕西流贼作战的过往:“流贼驱流民,一裹十,十裹百,百裹成千上万,蝗虫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官军冲之则散,官军去之复聚,杀之不绝,捉之不尽,让人头痛!”
哈哈木脸上横肉连抖,怒道:“这倒无所谓,流民而已,杀之无害,我八旗军当年在辽东攻坚城,经常驱汉民为前驱,引守城明军发炮矢射杀,待其火药弹矢射尽而未复装之时,八旗健儿一拥而上,无不克者。但这么多人,就算是猪等着我们去砍,也花上许多时间,亏汉人满口仁义道德,原来也这般残忍。”
孟乔芳不自然的看看他,眼皮挑了挑,言不由衷的道:“王贼卑鄙,这等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
哈哈木点头附和:“实在卑鄙,孟大人,城内军兵你我合在一处,也不过一万余人,其他的都分驻四处州县,调他们回来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得先设法守住城池,稳住阵脚,待平西王大军回师,我们内外配合,一齐杀出,方为上策。”
孟乔芳心道这是怂了啊,没想到你哈哈木牛逼哄哄,也有怕的时候。不过他更不敢与城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叛军硬碰硬,于是拼命点头。
“那么,就请孟大人的军丁赶紧上城固守,我召集城内八旗战兵,聚在一处,随时支援各处城门。”哈哈木果断的部署道,他是满人,虽然品级与孟乔芳相仿,却自然的要高上一级:“我虽然旗丁只有两千,却含五百巴牙喇兵,个个以一当百,此等强军,用汉人的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将他们浪费在守城消耗中,静待各处如有漏洞,可以将攻入城内的贼军反冲出去。”
孟乔芳心中大骂,你丫的又躲在后面,把老子的汉军摆出去当替死鬼,明知道守城损耗最多,花言巧语强词夺理编出若干理由不过就是为了保存实力,真当我傻看不出来吗?
但是他毫无办法,这是惯例,作战时汉军在前旗丁在后,向来如此。
孟乔芳忍气吞声,拱手道:“如此,请哈大人费心奔走了。”
哈哈木大手一挥,肃容道:“你我同困一城,不须客气。来日得胜,我一定向朝廷重重夸奖孟大人的忠心。”
孟乔芳长叹一声,不再废话,再一拱手就转身而走,忙着招呼手下军将部署守城事宜去了。
……
距西安城五里开外的一座小山岗上,无数精壮甲士站满了山坡,观其衣甲,个个铁叶铮铮、利剑长刀,与不断从山岗边上走过的衣衫褴褛拿着破枪烂棍的流民们大为不同。
这些兵显然是家丁出身,身材强壮目光犀利,见惯了血杀过人的宿卒,他们护卫的,自然是王永强等头领人物。
王永强和弟弟王永镇、高友才三人,各自骑着一匹马,伫立于山岗顶上,手搭凉棚,极力向前看去。
“西安城真不是盖的,好大的城池啊!”高友才口中连连称奇,不禁赞赞有声:“看那城墙,怕足有十几里地吧?”
王氏兄弟鄙夷的瞧了他一眼,一齐心道:坐井观天的土豪。
这时代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行万里路的,绝大部分人的生活范围,局限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能进一趟县城,就算是大事了,故而高友才虽是神木县世居豪强,家有良田万亩,却因为神木县距离西安近两千里路,高友才也没有来过。
“要攻下这座城,很不容易。”高友才没有注意到王氏兄弟的眼神,犹然观察着西安城,自顾自的说道。
王永镇这才点头道:“的确如此,西安城墙高三尺,黄土混合糯米夯就,外包青砖,坚固无比,当年李自成幸亏是弃城而走,否则鞑子要打下西安城,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行。”
“不止如此,前几年鞑子取得此城后,在内城东北角上又筑了一座满城,由旗人驻守,更是坚固无比,何洛会在里面驻扎了几年,现在听说是驰援的哈哈木守在里面了。”王永强沉声道,他从陈相那里,得到了不少情报:“此刻城内守军算上八旗军,共有一万一千人,城内积粮数万石,器械充足,火药箭矢样样储存甚多,我们要攻城,难度着实不小。”
他顿一顿,又道:“也许我们这点底子,都得交待在这里。”
王永镇和高友才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堂鼓。
“既如此,哥哥,我们还这么上心干什么?”王永镇心虚的说道:“平凉伯派来的那个陈将军不是说了吗?只要把清军牵制在城下就行了,我们立寨竖栅,在城外招摇过市,不是一样能把鞑子吸引过来吗?”
高友才眼前一亮,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永镇贤弟说得极是。”
“极是个屁!”王永强怒道,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倒想留在城外不动,可是这么多人,咱们拿什么来喂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一路行来,沿途的州县都被我们洗干净了,也没倒腾出多少粮食,孟乔芳那贼子倒是聪明,早早的把附近州县粮食全都搜罗进了西安城,不攻城,没了吃的,那些泥腿子铁定会反过来把咱们啃了!”
高友才又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泥腿子们饿起来,比蝗虫还狠!”
王永镇瞪了他一眼,心道你到底有没有个自己的主见。然后将手一拱,沉声道:“如此,我们该如何做?”
王永强眯眼扫视了一遍四周,只见漫山遍野的人潮如无边无际的海浪,每百人为一队,男丁在前,妇孺老者在后,由一些健壮的男子带领,手持简陋的武器,向着西安城的方向走去。
那些带队的男子,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嘴巴都很麻利。他们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大声喊叫着:“前面就是西安城了,大家加把劲,镇帅说了,只要打进城去,里面就有吃不完的粮食,每个人都有份!”
“守城的是咱们汉人,大家一脉同胞,他们不会认真打我们的!”
“只要明天用心攻城,镇帅说了,第一个冲上城头的,就赏他万户侯,有功者尽皆有赏!”
“镇帅这一路上供应大家吃喝,大家都看到了吃到了,镇帅是真为咱们汉人好,鞑子们要我们剃发易服,是要让我们忘了祖宗,那是人干的吗?大家都团结起来,跟鞑子拼了!”
诸如此类的口号,此起彼伏,在人群中声嘶力竭的喊着,而随波逐流的人们,热烈的听信着,不时有人呼喊着响应,挥舞着手中武器,整个人潮,都充斥着一股狂热的气氛。
“平凉伯传的这套法子,倒是有效,让这些流民百姓心甘情愿的跟着咱们一条道走到黑,跟白莲教的手段颇有些相似,看来这位大人不简单呐。”王永强由衷的感叹道:“事情都到了这地步,还能怎么办,干呗!”
他说道:“今天扎营城外,城内兵少,见我们势大,必不敢出来迎战,咱们安心休息,伐木制作云梯器械。明天一早,就派人填壕攻城,剩下的人则加紧立寨掘壕,等待清军援军来战,如果真如陈将军所说,能将吴三桂的人马调回来,那就成功了。”
十万之众,光是喊声就能震塌一面墙,由不得清军不怕,只是如此一来,不知这西安城下,会死掉多少人,埋葬多少尸体。
王永强摇摇头,暗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