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凝打算好好地过个年，除夕那天一早，她去市场买了很多菜，因为想着这几天她应该都不会想出门。
下午的时候她把前几天买的春联贴上，看着那大大的福字不禁咧开嘴笑了。然后她给自己做了一顿年夜饭，早早地吃了。
吃完晚饭她就关了客厅的主灯，抱了毯子窝在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看电视，这种全身心放松的咸鱼生活实在美妙。
六点多的时候，她的游戏还在酣战中，微信语音响了。手机顶部悬浮窗上的名字让她停止了动作，没有接也没有挂断，直到它自己结束。
这时游戏里的聊天框冒出一排字——
瑶：鲁班你在干什么？
涂凝悚然一惊，才注意到自己正脸向下着地，“横尸”在了对面的塔里面……
鲁班七号：不好意思，卡了一下。
（脑子卡了。）
后面她玩得有点心不在焉，一局结束的时候也没有再继续，手机扔到一旁专注看电视。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涂凝在它响了十几秒之后才接起。
“喂。”
“你在哪里？”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透着她熟悉的沉冽，涂凝感觉有什么飘忽很久的东西莫名地在心里定了一下。
“家里啊。”她回答。
“哪个家里？”
“当然是……老家啊。”所以他到底想干嘛？
“老家这么安静？”狄知筠语调微沉，他知道她老家热闹，尤其过年的时候。
“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
“真的？”
涂凝恼了，“什么真的假的？狄知筠你审犯人哪？”
狄知筠叹了口气，“你没回去是不是？”
谎言被戳穿，涂凝心口一滞，初听见他声音时的动容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委屈感。她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你还有事吗？挂了！”她没等他回应就直接挂了电话挂了，手机再度被扔到一边。
这个人，她本来心情好好的，他非要找她不痛快。一“回来”就找她不痛快。
涂凝把电视关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外面又开始了霹雳啪啦的鞭炮声，响了有一分钟，然后世界突然反弹似的安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带着黑夜与白天交染的恐惧感，涂凝看着窗外，有什么被她刻意拢筑起来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破裂。
他都知道，知道她有关家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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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元宵节。
涂凝安静地坐在狄知筠车上，向着他家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按照她以往的作风是绝对不会的。
她不会主动地让自己陷入一段半生不熟的人际关系，那往往会生出很多尴尬，而为了避免尴尬需要费尽心思去维护，那很麻烦。她不喜欢麻烦自己，也不想让别人觉得麻烦。 那是某种意义上的拘泥，可她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反倒莫名生出一种自暴自弃般的豁达感，什么都没有了，还顾念些什么呢？
但想归想，等真的坐上他车上的那一刻她却本能地有点后悔，且不说那向来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就说现在社会上各种安全问题层出不穷，万一他人面兽心、不安好心，那她现在岂不是已经陷入牢笼，逃离不掉了？
狄知筠不知道她那些歪七扭八的心思，他只是看到她有些不安。车子驶进大门，他把车停在那儿，没有立即开门下车。
“不用有压力，我爸妈很随和，今天还是我妈主动让我邀请你来的。”
涂凝抬眸，有点意外他会对自己说这些。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谢谢狄老师。”
狄知筠温柔地笑了笑，“进去吧？”
涂凝轻轻点头，“嗯。”
狄妈妈一打开门就看到儿子和那天的女孩子并肩站在自家门口，连忙招呼，“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您好。”涂凝想问好，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狄知筠是她的老师，从道理上来讲是长辈，那她该怎么称呼他妈妈？
狄知筠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说道：“叫阿姨吧。”
阿姨？涂凝愣了一下。
狄知筠妈妈闻言附和笑道：“不错，叫阿姨就行。”
于是涂凝又重复了一遍，“阿姨您好。”
进去的时候，狄知筠爸爸系着围裙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大碗汤圆。
狄妈妈招呼涂凝坐下，“你们来得正好，刚熟，今天元宵节，多吃点儿啊。”说着给涂凝盛了满满一碗。
涂凝惊恐地推拒着，“阿姨，不用那么多，我吃不了。”狄知筠妈妈也太热情了。
“不用不好意思，多吃点儿。”
涂凝看着那满满一碗汤圆有些为难，她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的吃不了。她以往吃汤圆顶多也只能吃四个，她怕到时候吃不完了浪费。
“真吃不下？”正犯难的时候，耳边传来狄知筠的声音。
涂凝忙点点头。
“能吃多少？”
“几个就行。”
狄知筠点头，然后在涂凝惊讶的目光中，狄知筠拿过她的碗，挪了四分之三到他碗里。
狄妈妈端着其他菜回来，瞥见这一幕，偷偷笑了笑。
狄知筠又把碗推了到她面前，“能吃完了吗？”
“能……能了。”其实还是有点够呛，但涂凝总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再分一些。
狄知筠把从她那儿分过去的汤圆又分了一些给他爸爸妈妈，涂凝偷偷地想，他似乎也不爱吃。
涂凝看得出他的家庭很和乐，饭桌上狄妈妈和狄爸爸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而狄知筠大多时候都在安静聆听。狄妈妈时不时还对她关怀几句，给她夹菜。
涂凝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没有妈妈而已。她和爸爸的感情比很多同龄伙伴都更加深刻，她不比别人可怜。可此时此景下，她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涂凝眨了眨眼，低头吃菜，憋了回去。
吃完饭，涂凝帮忙收碗，狄知筠也说：“妈，我们来吧。”
于是狄知筠和涂凝，不约而同地，一个洗，一个清。过程当中涂凝埋头干活儿，这样的情况下和他单独在一起，她忽然有点紧张。
收拾完一切涂凝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想着是不是该告辞回学校了。
狄知筠却先开口了：“走，陪我去消消食，吃太多汤圆了。”
涂凝微微讶异，随即明白过来他有话对她说。但愿他要说的事不是关于她的才好。
狄知筠带着她去了花园里的观景台，夜色渐渐压下来，万家灯火辉煌，高高的路灯也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在他们身边垂泻下来。
涂凝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狄知筠看到了，他问：“冷吗？”
涂凝忙说：“不冷。”她看着他，“狄老师，您想说什么？”
狄知筠有点意外地看向她，随后笑了笑。涂凝发现他很喜欢笑，却每次都是浅浅的，不张扬，不含蓄，刚刚好。
既然她问了，狄知筠也干脆开门见山，他问：“你和家里闹别扭了？”问时他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果然，他才问出口，她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似乎有点排斥。
狄知筠解释，“我和张导简单了解了下情况。”
涂凝其实不想再提起，但他是狄知筠，是那个带她回家过节的人。哪怕他是她的班导，他也没有义务那样做。
涂凝心中的排斥感减淡了几分，她咬了下唇，垂眸说道：“其实没什么，已经没事了。”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离开家以后她心情就慢慢好起来了。
离开了泥沼的桎梏，她就拥有了对自我的掌控。
狄知筠低头，看着她一下一下颤动的眼睫，嘴角微微弯了弯，“没事吃饭时还自己偷偷抹眼泪？”
“！！”涂凝豁然抬头，看着他。“我没有，我只是……顶多算触景生情罢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把眼泪憋了回去，根本没有偷偷抹眼泪这一说法。更何况，“那个……狄老师，其实你可以装作没看见的。”哪有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的？
狄知筠莞尔，手搭上她的脑袋，“你都叫我老师了，我怎么还能装作没看见，不管不顾呢？”
涂凝掀起眼帘看了看自己脑袋上散着热度的手，脸微红，“狄老师，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孩子是什么？”狄知筠语音柔和，“因为是孩子，你不用把什么都闷在心里。”
涂凝心里一触，眼眶微润，而后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可前段时间才有人对她说她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没有资格任性！”
她的心口又是一刺，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垂下眸，不说话。
狄知筠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也没再开口，等着她。
许久之后，涂凝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的男人，嗓音带了哽咽，“我没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吗？”
狄知筠怔然，意识到她在向他打开心扉，他说：“有。”
“有些关系，是别人替我选择的，不是我自己要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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