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凝的一切动作和表情戛然而止。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但显然涂凝并不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气氛急转直下，她不说话，任硕看着她也没说话。她的反应多少让他畏惧和退却，但他清楚他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半晌后，涂凝开口，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我想来日方长，但我怕下一次很难把你约出来了，我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对吧？”
涂凝抬眼看他。
的确，她对他没有主动性的交集。虽然她需要社交，但任硕这个社交对象的性质太复杂，很大程度上，她会想要选择放弃，而且已经隐隐有这个倾向。
“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
她宁愿他不是认真的。涂凝的手摸到了座位上自己的包，却在起身的时候被任硕按住。
任硕哭笑不得：“哪有人在这种时候想落跑的？”
涂凝看着他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在你把事情变得复杂之前离开。”
“它为什么不可以变得复杂呢？”
涂凝微顿。
任硕在涂凝的目光中松开了按着她前臂的手，涂凝也松开了抓着包的手。
“你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
“为什么？”
任硕笑，“这种事哪有为什么？”
“你上次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就......我完全没感觉到，还有那时候你为什么都没......”
任硕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思绪进入回忆，“其实我一直对你的印象就是有点冷。直到大三运动会，我从赛场下来，有个女孩子给我递了一瓶水。她扎着高马尾，在笑，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迟钝。”
他注意观察着涂凝的表情，继续说：“后来我就开始慢慢关注她，上课的时候常常偷看她，下课会注意她喜欢去哪个食堂吃饭，平时大概几点到教室......”
听着他的话涂凝有些茫然，对于给他递水什么的，她完全没印象，更别说注意到有人看她。
“但后来我琢磨着考研，怕你拒绝我影响状态，只好忍着不表白。考完研我怕考研没着落先着手找工作，而且大四了，那时候我也很少见到你，想着索性再等一等。可没想到毕业没多久，我工作还没找着，你已经和狄知筠在一起了。”
涂凝微微错愕。
如果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不是自己的话，她会觉得他有点惨。
“你可能现在没有喜欢我，那我们先试试好不好？以男女朋友的关系试着在一起，然后你再慢慢喜欢我。”
涂凝觉得有点离谱，“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觉得这对你不好吗？”
任硕苦笑，“我想有更好的选择，可惜我没有。”
涂凝语塞，“你不会觉得那是种错觉吗？即便有那两年，我们也没实质性接触过，你也不算了解我，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任硕笑，“那你觉得我要怎么了解你才能喜欢你？”
涂凝说：“比如说你知道我喜欢吃辣，但辣有很多种，它可以是香辣、麻辣、和酸辣，你不知道我到底喜欢哪一种，我身体里、思维里也许隐藏着许多你不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的是对着你笑的那一刻明媚的涂凝，但实际上的涂凝，却有很多的不明媚。”
任硕忽问：“你了解狄知筠吗？”
涂凝无言，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吗？”
涂凝又一顿，心口微涩，这次她没有回答。
“了解并不代表喜欢。而我现在的问题不是了不了解你，而是我没有机会去了解你。我想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你并不足够了解狄知筠，但你喜欢他。你会喜欢他，也未必不会喜欢我，涂凝，我只是比他晚了一点而已。”
“所以你明知道我心里还在在意什么。”
任硕顿了一下，立刻知道她的意思，“是，我知道，那你们现在，还有可能吗？”
涂凝想起之前和狄知筠的那个夜晚，以及……方婷，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更应该和我试试，让你的在意，变成不在意。”
在意，变成不在意，有无可能不知道，但几率很渺小。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地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也许有一天她的感情会被时间所腐化，但那将是很久之后。
她重新看着任硕，“我以为，这样前提下的试试很卑劣。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卑劣。”
任硕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现在在你面前，我没有任何的筹码。但是像我们长到这个年纪，心动是很难得的，既然有了，我就不想放过。涂凝，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以承受什么。”
涂凝把杯子里的饮料喝完，又往里面倒了酒，她喝了一口，只有辛辣。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低垂着眸，“任硕，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任硕无奈地笑，“涂凝，我们做不了朋友。”他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要么继续，要么终结。
是啊。
如果是她，她可以和狄知筠和平相处，但绝对无法成为朋友。
她继续，“如实地说，我需要你，但不需要一个男朋友。我对你的需要可以换成对任何一个人的需要，不同的是，现阶段只有你是主动走向我的那一个。”
“这么说来，我还是具备相应的特殊性的不是？”
涂凝抬头，“这个你也能接受？”
“能不能接受的前提是我有没有开始的机会，也许以后，我会变得贪婪，想要的更多。涂凝，你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涂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你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等你考虑清楚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任硕打断她：“不需要……涂凝，我知道自己在你生命里的比重很轻，一不小心，你也许就又被抢走了。毕竟......“他笑得有点苦涩，“你心里还有对别人的在意。所以我想要先把你锁住，可以吗？”
涂凝觉得此时自己脑袋很乱，有些荒谬，有些无解，但正是这样的慌乱才能促使她做决定。
沉静了许久，她问任硕： “你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任硕一愣，以为她介意他交过女朋友。
他艰难地开口：“说实话，交过。”
“那好，我们试试。”
任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涂凝继续说：“如果你能接受一段类似于交换的关系，我们就先试着接触，这个位置我会留给你，反正我身边也不会有别的人。但我目前没有办法突破亲密关系的界限，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喜欢我。”任硕纠正，“没有办法现在喜欢我。我们可以慢慢来。”
涂凝并不想他那么乐观，“也许很难，不，是很难，确定的难，也许只有1%的可能，这样子，你还要吗？我们说的不只是爱情，我们是在交换彼此的需要。一段被物化的关系，你确定要吗？”
任硕回答：“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你现在坚信的自己的心，到时候只觉得什么也不是，过往云烟罢了。所以，我愿意赌。还有，我强调一点，我说的，只关爱情。如果一定要有交换，那我和你交换的，只是一个机会。”
涂凝看着任硕，此时的他就像当初的他们，以为喜欢就可以，这不是一种幼稚，也不是一种错，只是需要一次经历。相反地，这是一种难以找回的美好。
涂凝说：“那好，我等着你了解我，然后不喜欢我那一刻，到时候，你可以撤回。”
任硕两条眉毛挤在了一起，苦笑，“涂凝，你好残忍。但是，我接受。”
他们一起吃完了那顿饭，过了挺久任硕才回过味儿来，“你难道不是介意我有过女朋友？”
“我是怕你吃亏。”
“……”
吃完饭以后，涂凝婉拒了任硕送她回家，她需要冷静一下。对于这件事，先前她没给自己机会权衡，她需要一定的冲动。她知道没有那股冲动，她势必会拒绝。冲动完了，却也该沉淀一下了。
以前她的世界人太少，在很多时候她都在拒绝着外界的侵入。
如果把感情分为广度和深度的话，她更偏向于后者，觉得身边只要有挚爱的亲人和爱人就够了。但她现在显然这两者都没有了。况且，遇到了真正深爱的又怎么样，也不一定能走下去。
她作为一个生物体，她的工作和生活都需要尝她试不一样的人生，所以任硕就是个开始。毕竟她不擅长主动走向别人、创造主动性的交集，由别人走向她是再好不过。
但向她主动靠过来的人必然带着其本身的复杂性和目的性，她不能只想要它带来的好而不想要其他。更何况，失去了这个目的性，他又怎么会主动走向她？她必须给他想要的，来交换自己需要的。虽然她对于尝试的结果并不抱希望，但至少她的世界里能热闹一点。
涂凝那天晚上画图到半夜，这一天的思考给了她灵感，感情也许并不是感性的追求，当到了某个阶段，当心灵里的湖水开始沉寂不动，感情就可以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设计是一种物质形态与意识理念形态的结合，它的物质形态需要它很实际，而意识却要不拘一格。但今晚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只有天马行空的自由发散才叫不拘一格，理性和克制本身也是意识的一种。
涂凝简单画了草图，接着拿起工具开始裁剪。天边泛起鱼肚白，她终于放下针线和剪刀，坐在单人沙发上盯着模型上的半成品看，有些满足地笑了笑。
她拿起一旁桌上的眼罩，直接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休息时间，任硕到茶水间倒水，他的同事兼合租室友后脚也跟了进来，“昨天晚上大半夜那么激动，怎么？捡到宝了？”
任硕低头一笑，“是捡到宝了。”他昨晚又哼又唱，大概有点抑制不住心情。
施涪易也刚好进来，“有情况啊？”
一旁的同事揶揄：“是啊，任硕说他捡到宝了。”
“捡到宝？”施涪易忽然明白过来，拐了任硕一下，“拿下了？”
任硕摇头，又羞涩地点了下头，“算是一个开始吧。”
“行啊你，这下我把她拐来我们公司有望了，任硕啊，学长就靠你了。”
任硕苦涩一笑，“可能现在还不行。”
“唉。”施涪易拍拍任硕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任硕笑笑，思绪飘到一边，是还需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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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任硕的那顿饭像是一个短小的插曲，那之后涂凝又一心扑在了工作里面，她和任硕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好笑的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和他接触。
涂凝还在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了狄知筠的电话，她刚刚给shenia发完了邮件，是她其中一条裙子的修改方案。
涂凝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喂……”
“我那本《 Elsa Schiaparelli：A Biography》是不是在你那儿？”狄知筠温润的声音一下子就传了过来。
涂凝微怔，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吧。”
“有个朋友需要，你在家吗？我今天过来拿。”
涂凝说：“我还在工作室。”她最近回去的晚，就是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也还有一个多小时。
狄知筠说：“那你先呆那儿，我顺路来接你，然后去家里拿。”
涂凝轻吸一口气，“你非得今天拿吗？”
“对。”
“……”
涂凝想了一下，她已经连续好几天从早忙到晚没有停歇过，也许今天就是个契机，休息几个小时不算浪费时间。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狄知筠说：“那你直接去我家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到。”
狄知筠说：“我现在离你工作室很近，何必麻烦，我10分钟就到。”
“好吧。”
涂凝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小周问：“老板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嗯，有点事情。”
涂凝给狄知筠发了消息说她在大楼门口等他，可没想到她下楼的时候狄知筠已经站在那里了。他那一头微微凌乱的短发在下午微弱的阳光映照下散发着柔柔的光晕，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涂凝有种错觉，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不愉快从没发生过，他们也从未分开过。但那终究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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