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
蒋冕第二次请辞,朱四仍旧不允。同时被驳回请辞的还有毛纪。
除了蒋冕和毛纪,朝中几个尚书、侍郎,六部九卿,没有再提出辞呈的,大概这请辞的事也要保持个节奏,一个轮着上,皇帝对于大礼议没有太过激进,大臣在请辞方面也要留一点余地,以保证君臣间不彻底撕破脸。
有关三个翰林学士中选择一人入阁之事,暂时也没着落。
朝会上商议半天,最后话题还是带回谁当户部尚书的问题上,相持不下,也没给出准确的答案,最后此话题便被搁置。
毕竟当年秋收已结束,孙交把基本的差事都完成了,这会儿有没有户部尚书并没有那么着急,大部分的事项交给两个户部侍郎,还有总督京仓的官员,出不了任何差错。
而与此同时,孙交不等新任户部尚书人选定下来,就带着家人返回湖广。
朱浩作为女婿,自然要去相送。
孙交来京城的时候没带什么家当,可说是子然一身,走的时候则大车小车装载的东西非常多,因为是去湖广,孙交没打算坐船走运河,而是准备以马车行进,一家人共乘七辆马车,此外还有扈从人员二十余人骑马跟随,其中有皇帝派来的十名锦衣卫。
可说风光无限。
临走时,一大清早朱浩就带着孙岚过府,孙交好像对这个女婿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简单叮嘱了一下以后有什么情况尽管跟他两个儿子说。
孙元继续留在翰林院做编修,而孙京则在国子监读书,现在孙家利益跟新皇绑定在了一起,孙交作为老臣,当他是户部尚书时要跟皇帝保持一定距离,但等他离开后,两个儿子不用恪守老爹的中立立场,以孙交的意思,他们想咋地咋地,当爹的不会管。
也主要是孙元和孙京在朝中没多少影响力,左右不了局势,全看女婿翻云覆雨,操纵大局。
「好好为朝廷效命,不必送出城了,就在这里作别吧。」孙交说完,在两个儿子相扶下,往自己乘坐的马车而去。
孙岚立在那儿抹眼泪。
朱浩依言没有去相送,等到孙交上了马车离开,夫妻二人都只是立在门口看着。
不单女儿、女婿,孙元和孙京两兄弟也没被准允出城相送,都被倔老头孙交给赶了回来。
「敬道,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喝杯酒,聊聊吧。」孙元带着弟弟过来,见妹妹在那儿啜泣,没去安慰,先跟朱浩搭话。
朱浩道:「你们以后住在何处?」
孙元道:「内府先前来人知会,说这府宅暂时留着,以后我们兄弟仍旧可以住在这里……不过今后二弟多住在国子学,少有回来,我在翰林院附近也租了个宅子,恐怕很难顾及这边。」
孙交一走,孙家两兄弟失去了靠山,以后他们的仕途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孙京作为国子监生影响倒没那么大,而孙元本身就是皇帝为了安抚孙交才从地方调到京城来当翰林编修,现在孙交走了,估计孙元开始盘算以后外放地方的事情了。
「择日再聚,或到我府上拜会也可,今日就不必了吧!」
孙交离开,妻子心情低落,朱浩现在可没心情跟孙家两兄弟喝酒谈事。
孙元也不勉强,决定返回翰林院坐班,这时孙京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妹夫,最近少有听到外边人提及您,不知最近您在做什么?「
比起兄长,孙京性格更为开朗,身上有点纨绔气。
虽然朱浩是他的妹夫,但他说话还算客气,朱浩也知道最近孙京跟孙孺等人走得近,现在孙京也成了议礼派的一员,国子监中对于大礼议的争论非常激烈,有关新皇应该继嗣还是不继嗣的问题,国子学的风向已逐
渐扭转,趋向于新皇不继嗣的士子居然更多些。
这也体现出舆论的力量。
历史上朱厚熄在大礼议上能取得成功,除了他自己近乎刚愎自用般的坚持外,还有就是有着民间舆论支持。
因为朱厚熄没有一天给别人当过儿子,再加上兴王府就他这一根独苗,使得大明对于这个皇帝为亲生父母争取封号的举动,逐步赢得民间舆论。
朱浩道:「没什么事,近来连翰林院我很少去,就等着外派官缺呢。」
「你要到外地当官?」孙京很不解。
以孙京所得到的消息,朱浩很牛逼,虽然具体怎么个牛逼法,孙交和孙孺等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还是觉得朱浩好像是隐藏在普通人中的「高人」,但以朱浩的口气,更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年轻官员。孙元在旁道:「好了,以后有工夫再叙……谨记父亲的话,你回到国子学后要用功读书。」
孙交退得很坚决,直至他南下归乡,很多人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本来孙交都快要成为吏部尚书的不二人选了,马上就是朝中最为核心的文官首脑,居然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连跟孙交素来交好的大臣很难理解,尤其是那些对孙交很恭维,想跟着孙交混出头的那批官员。
这些人的名单,均被孙交交给朱浩。
本来孙交说要——向朱浩引荐,但这会儿朱浩不显山不露水,孙交其实也不知该怎么给别人介绍朱浩。
再加上孙交走得很突然,孙交只是给那些人留了信函,让他们以后有事可以跟朱浩商议,但孙交能看得上眼的人,不管是在京城当官的,还是地方上的,论官职和职权都在朱浩之上,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孙交在为自己的女婿仕途铺路,怎会知道这其实是在反向帮他们呢?
朱浩去跟张佐见面,把一批刚批阅好的奏疏交还,顺带拿走新一批奏疏时,张佐提到了孙交离京之事。
「……去城外送行的人不少啊,据说送行队伍长达几里,估计回安陆的途中,沿途饯行的人也不少。」
张佐发出感慨。
朱浩心想,难怪孙交不让我送出城,感情是知道其故旧以及部下前去送行的不少,怕我去了后不知该怎么应对,干脆让我跟他们先隔绝开。
张佐道:「可惜的是,这些官员,极少有站在议礼一边的,不然的话……」
张佐的意思是,孙交没有给皇帝留下什么可观的政治遗产,也就是说没有给皇帝留一些能用的大臣。朱浩笑道:「张公公,我们区别一个人是否能在将来为大明中兴做事,好像不是以其是否支持大礼议为标准吧?如今朝廷这状况,就算有些人心中有支持议礼的想法,也难表现出来,这是时代的洪流,关键不是看他们现在怎么说而是将来怎么做吗?」
张佐道:「朱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中有人可用?」
「不知道。」
朱浩也没有下定论,他知道什么叫派别之见,从张佐的角度来说,如果他举荐孙交的旧部,会被看作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而这些人本身没有支持大礼议的就容易被张佐在皇帝身边恶意中伤。
哪怕这种中伤可能不是直接去说,但只要张佐添一句「陛下您看那位孙部堂旧部连议礼都不支持」,以朱四对于大礼议的偏执,就会产生一种厌烦心理,朱四对朱浩的信任就会逐渐被蚕食
朱浩当下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不能时刻守在皇帝身边,这跟张佐这样的近臣完全不同。
朱浩道:「张公公,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还是朝中无人可用……当下议礼风气如此,我们最重要是做出改变,让更多的人在议礼上选择中立或者不偏执,到那时再从大臣中甄别可用之人,你认为呢?「
嗯。」张佐点头。
朱浩其实是在提醒张佐,你先别抱有敌对的心思看待那些文臣,有时不是我非要用孙交举荐之人,而是除了孙交旧部外,我还能用谁?
好歹孙交在朝为户部尚书时,是个中立派,在朝中这已经属于难能可贵,如果连中立派的孙交举荐上来的人都不能用,那是让皇帝当个孤家寡人吗?
张佐将走之际,突然想到什么事,又道:「最近朝鲜国抓了在浙江地方上闹事的倭人流寇,押送到京师来,说是南京锦衣卫已派人前来接收,您看……」
朱浩问道:「张公公是说我大伯?」「嗯。」
张佐点头,「有关朝鲜国使节,应该如何接待?「有关大明外交,朱四没什么经验,张佐也没这方面的见识,而朱四又很喜欢在藩属国使节面前表现一下天朝上邦皇帝的威严,张佐看出朱四的心思,才会跟朱浩作此商议。
朱浩道:「不如让唐先生前去接待一下,最近他没别的事可做,给他找点活干,不累,还可以让他出点风头。」
「也好,也好。」张佐笑着。
朝鲜将争贡之役抓获的三十三名倭人,以及抓获的大明子民八人,一并押送到京城,朝鲜国王李怿派来的使臣是刑曹参判成昌。
成昌除了押送贼人到大明京师,还有别的目的,是为国王李怿立储之事,期望得到大明朝廷支持。成昌到了京城后,大肆贿赂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其中又以国公为主,本身外邦跟大明国公间就有送礼的传统和渠道。
而他们也给唐寅准备了一份厚礼,大概是知道唐寅是大明皇帝的先生,德高望重,再加上其闲散的性格,觉得通过唐寅能跟皇帝搭上话。
唐寅平白无故收了一份大礼。
除了财帛,成昌还送来一名朝鲜国的美人儿,贺唐寅新婚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