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儿洗了脸,稍加整理之后,露出了一张圆嘟嘟水灵灵的小脸。粉嘟嘟的脸蛋吹弹可破,漆黑的睫毛长而浓密,懵懵懂懂地忽闪着。一张小嘴巴还不自觉的时不时吃着手指头,跟方凌小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她说自己已经八岁,但是看着身形和面貌怎么着也就四岁左右的模样。
但是让方凌颇为意外的还是苏儿晦暗的额头和肩头暗淡的阳火。
有些人天生阴气重或者受环境及外来因素影响都会导致阳火暗淡,阳气羸弱,这种情况下极易被阴气冲了身子。
方凌仔细感受着远处隐匿着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气,终于明白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正阳符叫过苏儿,嘱咐她贴身收好,只说是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算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当下刚巧赶了饭点,为了表示歉意以及感谢,几人便留了苏儿用饭。
苏儿从记事起从未串过门,很是新奇。加上年纪小,也不懂得推诿礼让,喜滋滋地洗了手便上了桌。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苏儿虽然年纪、身形不大,吃得却是真不少,而且挑挑拣拣尽挑着肉吃。
直看得袁氏一张脸拉得老长,白眼儿都翻到了天上。所幸苏儿年幼无知,也看不懂什么脸色,任自吃得酣畅淋漓。
饭毕,方凌和翠云嫂子二人便送了苏儿回家。才刚进了巷子,便听闻远处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想是发觉苏儿不见了,一家人找得正是心焦。
宋怀仁不愧是学堂里授业的先生,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为人也十分谦和。对着方凌和翠云嫂子是千恩万谢。
倒是方凌二人心中有愧,遂将先前苏儿与浮生的那点小误会说开了,并诚心诚意地赔了礼,道了歉。
那宋怀仁也是个开明的人,眼见苏儿也没什么大事,便也不做计较。
倒是苏儿的奶奶赵氏有些愤愤不平,刚说了两句不冷不热的话却是被宋怀仁挡了。
两家人就此别过,暂且不表。
倒是远处那股子阴气让方凌颇为苏儿忧心,想来若是一般的野鬼,有那正阳符在身上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
谁知,第二日一清早便出了事。
苏儿的奶奶赵氏一大早便堵上了门,又哭又闹,又骂又跳。
原来苏儿昨日晚上约莫子时时分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浑身疼痛不已,后来更是疼得满地打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赵氏笃信,定是浮生昨日将苏儿打了,才会发生此事。此时便不依不饶定要二人给出一个交待不可。
方凌和翠云嫂子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宋家。
要说浮生那两脚与孩子来说虽也不轻,但若说能将人踢得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两人还是决计不信的。毕竟昨日苏儿在这儿吃饭时还好好的。
苏儿与翠云嫂子家也就隔了两条巷子。
待二人见了苏儿,果真如赵氏所言,苏儿面色灰白,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印堂青黑,简直犹如中了剧毒一般。哪里还是昨日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
方凌当下便拿了苏儿的脉搏,脉象浮而无力,迟而凝滞,间或一止。
方凌大惊,此象竟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之象。
就目前这种情况,苏儿乃是久病成疾,导致阳亏体虚,肝肾俱损,绝非一时之外伤所能形成的。
而她虽面色灰白,印堂青黑,但指甲及舌根却并无发黑之象,故而并非中毒之症,乃是被大量阴气灌入所致。
虽然方凌有办法拔出这些阴气,但是就苏儿如今阳气俱损的情况,强行将阴气拔除,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导致其立即毙命。
人有肉身灵魂之分,肉身需要阳气充足方可促进血行周身,经脉通畅。而魂则需要纯阴之气养护,方可思维清晰,感官敏锐。
一阴一阳,相互调和,方得康健。
苏儿如今躯体阳亏,灵魂阴盛,若不除阴气则身死,若拔出阴气则魂灭。
方凌将情况如实告知苏儿奶奶,谁知苏儿奶奶只当二人想要推卸责任,不禁将二人痛骂一顿。称此前苏儿一直活泼乖巧,只三岁时染过一场风寒,不日便好了,哪来久病成疾一说?
正在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之时,只见一人喝道: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什么阳亏阴盛,久病成疾?便是体虚不受罢了,待我施一两针,再辅以药剂,不日便能大好。”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衣着讲究,年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转进房内,很是不屑地道。
紧接着便见宋怀仁跟了进来,碰见方凌姑嫂,有些微讶,略行一礼道:
“姑娘莫要见怪,这是本镇仁春堂的李大夫,祖上曾做过御医,医术精湛。以前小女染病便是他给治好的。”
方凌闻听那人是有名的大夫,便赶紧让到一边。
只见李大夫略观了面色,又拿了脉象,随后便自药箱中取出一套针具。
方凌一见之下有些惊疑。
她虽不精于此道,但自小也见惯了她爷爷及方长清摆弄这些东西。向来只知金针,银针,甚至玉针,却从不曾听说有这种赤黑颜色的针。
不禁心生疑惑:“这针具怎这般奇特?”
只见李大夫面露得意之色道:
“乡野丫头没见识。我这针具实非凡品,乃是世间罕有的龙晶所制,极难成形,乃先祖独创,世间只此一套。”
说罢,便点了一盏油灯,开始施针。
这李大夫不仅针具不凡,就是施针的手法也是艺高人胆大。
一般普通医者,若非必要绝不动人身八大要穴,而这李大夫却直取诸如三阳五会、内关、合谷、涌泉等此类大穴,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番灸治下来,只看得方凌心惊胆战。
不仅如此,因方凌天生对阴阳波动便较常人敏感,是以此时明显感觉苏儿周身气息都在施针的一瞬间有了改变。
不免有些担心道:
“对于龙晶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具有辟邪化煞,吸附浊息及阴寒之气的功效。但由于其对人体气场影响极大,以此为针刺穴,可会有不妥之处?”
“一知半解!我祖上曾以此针医治王侯贵胄,就是我自己也随身佩戴龙晶串珠几十余载,何来不妥?”
那李大夫撩开衣袖,肥胖的腕间果见一串黝黑发亮的龙晶串珠。
苏儿奶奶见李大夫说话间有些微愠,忙道:
“李大夫,你切勿听她们胡言乱语,你只管医治便是,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转而对着方凌姑嫂二人道:
“苏儿今日之病原本就是被你们家那泼皮小无赖打的。你二人竟还敢在此处搅闹,妨碍李大夫医治。若是我家苏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宋怀仁见他娘情绪激动,赶紧拦住道:
“娘!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小孩子偶有打闹亦属正常,想来应是苏儿本就体弱,怨不得人家。”
“哎,宋老弟,此言差矣!令嫒体弱不假,但自上次我给她调理之后可有再生过病?
小孩子间打闹虽是常事,但你我皆知令嫒体质特殊,与她来说,常见的打闹可是会出人命的。”
本来苏儿奶奶那厢已被劝住,此刻听闻李大夫这几句火上浇油的话,刚稳下的火势噌噌噌立刻又烧了起来。抓住翠云嫂子便骂:
“听到没有?这可是你家那小畜生能赖得了的?”
翠云嫂子本就为人软弱,又见别人如此辱骂浮生,当即眼睛便含了泪花。
“浮生他不是小畜生,他是个好孩子。他失手打了人不假,该医该赔,我们都认!但总得让我们明明白白的。明明昨晚还……”
那李大夫也不知是何故,似乎非要坐实了浮生的罪名不可,抢先道:
“人受内伤,哪有那么快表现出来的?好些人头天摔一跤,不痛不痒,第二天一命呜呼的多得是。”
方凌见这大夫分明就是讹上他们了,不禁怒道:
“你这大夫,好不讲理!你明知苏儿既无外伤,又无淤血凝滞,又何苦在此挑拨离间,污蔑我们?”
只见那李大夫满脸横肉一颤,眉头紧皱,怒道:
“我李瑞玺的医术,别说是在这南平镇上,就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我缘何要污蔑你这小妮子?你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自己来!”
苏儿奶奶见这下惹恼了那李大夫,指着方凌姑嫂二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斥责道:
“人都说白虎煞星,我先前还不信,现如今果真是见识了。
我苏儿原本待在家里好好的,自从见了你们便生了这场怪病。如今我们自己请来了大夫,你们却还要在此搅闹不休。你们怎么心肠如此歹毒啊?”
宋怀仁眼见房中已然乱了套,赶紧将方凌姑嫂二人请到外间,又进屋安抚了许久,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那李大夫施针完毕,又开了一纸方剂便由宋怀仁陪着出了房门。
外间见方凌二人还没走,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自出得门去。
那边宋怀仁送走了李大夫回来,见方凌二人是真心担忧苏儿,便将二人领了进去。
怕苏儿奶奶再跟二人吵起来,又寻了个借口将她暂且打发出去了。
反观苏儿面色,眉间印堂果真渐趋清明,脸上亦见了血色,呼吸之间也已渐趋平稳。
虽是有好转之象,但思及方才那般脉象,方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拿了一次脉。
这一拿不要紧,只见方凌大惊失色。
苏儿脉象虽然平稳有力了许多,但那体内凝结之阴气却是有增无减。因阴气急剧增加,已然将那仅存的一丝阳气压制得犹如微不可闻的一丝烟尘一般。
方凌赶紧掰开苏儿的眼眸,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大变,语无伦次道:
“嫂……嫂嫂,这苏儿似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