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一边在心里大骂着冬儿没义气,一边跟她爹打着哈哈。
方长清适才刚刚觉得腿脚好些,能走动了,便巴巴地赶来看他那遭了罪的闺女。
却见方凌正怡然自得地靠在床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糟践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气得夺了方凌的瓜子,又敲了她两个爆栗才满意地走了。
方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禁暗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就连抢个吃食都是如此不动声色,比起她爹,自己还是太嫩了。
父女俩修养了几日,除了骨折的地方依然还是被打着夹板外,别的皮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因着马上年关了,方长清惦记着总要回去过年,便想辞了叔嫂二人早日上山。
哪知翠云嫂子听说他们要走,苦苦挽留,无论如何也要父女俩留下一起过年。
方长清想来想去,自己俩人如今都是四肢不便,怕也过不好个年,倒不如在此有人管吃管喝得好。
方凌自然也很乐意,山里哪比得上镇上热闹,现在又有了冬儿这个小跟班,更是乐不思蜀。
冬儿自从得了方凌的教导,越发的活泼起来了,一时间对方凌是十分崇拜,言听计从。
只有翠云嫂子觉得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劫难之后,性情变了不少,越发地难管了,眼泪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但他适才遭了那样的罪,差点没了命,眼泪多点便多点,倒也没有太过计较。
因秦家家宅被阴魂影响时日已久,冬儿又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变故,身体虚弱,年后原本是要随方长清上山静养些时日,顺便劳道长调息将养一阵子的。
谁知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变故,便对道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近更是闹着要拜道长为师。可是翠云嫂子一时半会却是有些舍不得,便尚未应允。
哪知冬儿竟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起来,直从屋里滚到院子,又从院子滚到街上,若是不答应了他,还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
翠云嫂子被闹得实在没有办法,想来道长名师高徒,收徒应当很是严苛才对,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冬儿。便随口与方长清提了一嘴。
不料方长清自打上次提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之后,心里便记挂上了。思索着过两年待方凌嫁了人,确也该收个徒弟了。
而冬儿苗子也算周正,自己在冬儿身上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说起来也算是颇有缘法。
最重要的是收了这个徒弟,往后逢年过节也算是有了一门亲戚,蹭个吃喝自然是不在话下,便满口应承下来。
翠云嫂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事已至此,便就挑了大年三十的好日子正式拜师。
这一日方凌与冬儿守着火坑烤红薯,冬儿心事重重,险些将红薯烤成了黑炭。方凌见他心不在焉,不满道:
“你有什么心事,也不要与我的红薯过不去啊。”
“姐姐,我现下确有一桩心事放不下,你可有什么主意?”
方凌最好凑热闹,赶紧贴得近了些。
“说来听听?”
“此去清远山,便剩嫂嫂一人在家。此前家里好歹有我这个男人撑着,我这一走嫂嫂可要依靠于谁?真是烦心啊!”
方凌闻言,心中顿时对冬儿生出了几分敬意,不曾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还颇有几分担当,虽然有点太过瞧得起自己,但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冬儿见方凌没有吱声,便又接着说道:
“要么,你帮我跟道长说说,让我嫂嫂也跟了他如何?”
方凌一惊,猛然回过神来。
“我爹那厢可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嫂嫂恐不会同意吧?毕竟年龄上差了一轮不止呢!”
冬儿有些不解。
“这与年龄何干?”
想来嫂嫂比方凌也大不了几岁,为何方凌能住道观,嫂嫂就住不得?大人们的逻辑果然诡异又不合情理。
方凌经冬儿这样一说也有些心乱,想起当日余婆婆打趣翠云嫂子的那番话,便道:
“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你我二人能擅自做得了主的。
其实依我看,秦相何倒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你不如找机会探探他二人口风再行定夺。”
终于年三十了,镇上过年委实比山上热闹许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笼从街头一直挂到了街尾,夜里都是红彤彤亮堂堂的。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也从清早响到了晚上。
方长清虽然于秦家有恩,但人家好歹也是付了银钱的。
如今父女二人蹭吃蹭喝也有些日子了,碍于情面便带着方凌和冬儿给俩人各自缝制了一身新衣裳,权当是师傅的心意了。
翠云嫂子打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忙活。火塘子上坐着香气扑鼻的炖肉,锅里闷着笋干儿,还额外准备了几样蒸菜,好不丰盛。
冬儿则高兴地跟隔壁小虎上蹿下跳,厮杀得正是如火如荼,眼见二人难分胜负,战事一度陷入焦灼。
方凌适时地祭出杀手锏,一个炮仗就将二人吸引了过来。
一时间,门口的老鼠洞,对面的沙堆,就连小虎家里阿黄的饭盆都被偷了出来,一通狂轰乱炸之后,三人全都灰头土脸,跟刚刚打完洞的耗子似的。
日落十分,秦相何拎了几提点心和一壶好酒晃晃悠悠地来了。
瞧见三人模样,薅着方凌和冬儿的领子,将两人提了回来冲着方凌道: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两个孩子闹在一处。”
方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朝着冬儿说:
“我没说错吧,趁着年纪小还能再疯两年,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再玩这些,就会有那老顽固来教育你了。”
秦相何佯怒。
“说我老?不知道谁初次见面的时候说我生得俊朗非凡,现在却又嫌我老?”
方凌拍拍身上的尘土。
“少不要脸了!我记得当日只说你生得妖孽来着。俊郎非凡莫不是你自己夸自己的?不害臊!”
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相何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薅了她的脖领子便将她提溜到屋里,按在板凳上坐定。
“少在外面疯一些吧,孩子们没轻重,当心碰到伤处。”
翠云嫂子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脏得都成了泥猴,便将两人捉去里屋洗了,又换了新衣裳。
随后支了桌子摆了碗碟,布上少许酒菜,把冬儿逮进来敬了祖先烧了纸。
之后秦相何便领了冬儿去大门口点了炮仗。
方凌跟在一旁凑热闹,却忘了自己胳膊有伤,炮仗一响,又惊又喜间却没有手去捂耳朵。还是秦相何心细,捂了她的耳朵将她扯进了屋里。
年夜饭算是正式开席了。冬儿在翠云嫂子泪眼婆娑地注视下,敬了师傅茶,又给方长清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了师。
秦相何有些意外,冬儿竟拜了方长清为师,一时间又是讶异又是不舍。到底冬儿还小,以后跟了方长清在山上,少不得总要吃些苦的。
叔嫂二人想来俱是有些伤感,便只浅浅地饮了几口薄酒,一时间气氛不禁有些低落了。
冬儿见方凌眼色使得欢快,想起之前与其商议的正经事,便郑重其事地道:
“嫂嫂这几年吃苦受累却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冬儿。
在冬儿眼里,嫂嫂早已如同生身之母一般。嫂嫂的恩情冬儿还未及报答,此去唯放心不下的便是嫂嫂。”
翠云嫂子听得此话不免悲从中来,想起过去几年委实太过煎熬,便接过酒杯疼爱地摸了摸冬儿的小圆脑袋狠狠地一饮而尽了。
“冬儿长大了,也该学些本事了,嫂嫂也不拦着你。伱且放心地随道长学艺,家中一切,不必忧心。”
冬儿郑重地点点头又端起秦相何面前的酒杯对他说道:
“除过嫂嫂,相何哥哥便是冬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冬儿有一心愿,不知相何哥哥能否成全?”
“冬儿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但说无妨。”
“我这一去,嫂嫂孤身一人无人照料,我想将嫂嫂交与相何哥哥。听姐姐说,这种事不仅要考虑年龄还要问过双方二人的意思。
我思来想去你俩年岁上相差无几,说起来本也应当是一家人,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思虑再三,唯有将嫂嫂托付与哥哥你,才能放得下心。”
方凌闻言,一口酒便喷了出来,没想到冬儿这么直截了当,以前当真是小瞧了这小子。
众人闻言也皆是一惊,翠云嫂子更是悲喜交加,羞愧难当,脸一路从耳朵尖烧到了脖子根儿。尴尬地拉过冬儿正欲责备两句。
却不想冬儿拿定主意,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卑不亢地说道:
“嫂嫂不必难为情,家中若是没个男人,不仅生活艰难,免不了还会遭人欺辱。
相何哥哥本就是我兄长,这几年对我们的照顾,你也是知道的。
往后他必定会像我亲哥哥那般对你好的。”
方长清平日里对翠云嫂子也颇为同情,同时也感佩她善良淳朴且坚韧执着。
今日见冬儿这孩子傻傻楞楞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便也立刻起来推波助澜。
“其实,冬儿虽小,所说却也不无道理。女居士和秦公子患难与共,都是一片赤诚,若是喜结了良缘,确是一桩美事。”
翠云嫂子见方长清也如此说了,只好假辞推脱道:
“我相公故去不久,热孝未满,此时说这些未免招人闲话……”
秦相何看着翠云嫂子,神情有些难以琢磨,迟疑良久,接过话茬。
“那相何等兄长三年丧期过后再提说此事如何?”
一句话算是表明了心意,可是日期却定得有些远。翠云嫂子听闻此话,有些后悔方才的推托之词将人推得太远?
不过悄悄飘过去的目光碰到秦相何那颜色淡淡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更加羞赧了起来。便急忙寻了盛汤的借口,仓皇的离了席。
经过这么一闹腾,适才低落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除了秦相何与翠云嫂子难免有些尴尬之外。
其他人倒是精神抖擞,看着一桌美味更是斗志昂扬。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是一夜欢声笑语。
一夕年夜饭吃得是有滋有味,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