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与肉体分离开来,那刺骨的寒冷竟然是直接来自于魂体。
方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寒气慢慢地冻结,冰凌越结越厚。周身彻骨的寒气仿佛千万根锋芒毕露的冰刺一寸一寸地扎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它们一点一点地冻结,禁锢,收紧,直到全身上下全都封冻起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她如今一介魂体根本不需要呼吸。
如此忍受煎熬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彻骨的寒气被熊熊的烈焰所取代。
冰冻的灵魂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灼热的烈焰当中。疯狂地炙烤下,方凌惊恐地发觉自己的魂体开始爆裂出一丝丝细细的裂纹,每裂一处便觉刀割一般。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全身一点点地龟裂开来。先是手指,一截一截地掉落,连皮带肉,就连骨头也被一点点地龟裂分解。
十指连心的痛楚让方凌几近昏厥。
然而灵魂状态根本不可能昏厥,就连嚎叫和蜷缩扭曲都是奢望。灵魂的痛楚较之肉体痛苦百倍,因为脱离了肉体,灵魂会变得分外敏感。
一刀一刀地剥皮抽筋缓慢而有规律,而那剧烈的疼痛仿佛自己正被钝刀一片一片地凌迟一般。
凌迟的剧痛一寸一寸地从手指蔓延至整个手掌,从手腕再到整条手臂。那些皮肉一块一块的炸裂,一片一片地脱落。每一块都让她痛得死去活来,每一片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然而这一丝丝的剥离却仿佛要经历一百年。
人死魂消果然是上天对苍生万物的极度怜悯。
想起那日大火中翻滚扭曲的秦相何,想来他那日经历的便是这种蚀魂之痛吧。原来注定要灰飞烟灭的灵魂也终归逃不过无间地狱,烈火焚身。
那些被率先剥离的灵魂碎片已慢慢化为缕缕白烟萦绕在周围,方凌已经感觉不到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她能感觉到的,唯有全身上下锥心刺骨的剧痛。
在熬过漫长的一夜之后,方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挖心取胆了。也终于明白那根本就不是形容,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挖心取胆。
最艰难的部分来了,她看着自己的肋骨被烧成粉尘纷纷掉落。
紧接着跳动的心脏便像是真正的血肉一般被灼开道道裂缝,一丝一丝地分解成缕缕白烟。她甚至听到了心脏被灼烧时,滋滋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让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感觉随着心脏一缕一缕地消散,她的精神也开始慢慢地混沌溃散。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慢慢地看不清东西。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剜心之痛偏偏却是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仿佛听到浮生的一声惊呼,说灯要灭了。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浮生在哭,听到岳荀喊了自己的名字。岳荀似乎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感觉他叫起来那么好听。
她想自己或许就要魂飞魄散了吧,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坚持下去,如此便再也救不活她爹和翠云嫂子了。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她是为了救她爹和翠云嫂子才忍受这剜心之痛。他们还未醒来,她怎么能先死?
方凌努力地挣扎着,绝不能就此沉沦,就算是痛到极致,也要忍耐。然而在她的大半灵魂均化为白烟四散开来之后,根本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突然间害怕极了,开始拼命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灵魂逸散得越是迅速。
正在她陷入极度恐惧之时。她突然感觉好像身体被注入了一股绵长而又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浑厚而又磅礴,源源不断地流入让她逐渐镇定。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她似乎应了,又似乎没有。一人极温柔的拍着她,在耳边安抚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但她似乎感觉身上的疼楚仿佛还在持续,那种痛苦好像根本没有尽头。她哭了,嘤嘤的哭声绝望而又无助。
她突然发现自己终于能哭出声了。她放肆地大声哭了起来,用哭声宣泄着被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方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她根本就是才刚刚醒来。
她虚弱的睁开眼睛,发现先前种种仿佛是一场悠长的梦境。她大口的呼吸,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实实在在地充盈在肺部。她伸出双手,感受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恍若重生。
耳边方长清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着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奇怪的韵律,听起来有些搞笑。
方凌知道这是他爹在为她喊魂呢。她就是被这喊魂声吵醒的。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奈何这喊魂的声音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不禁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爹,你怎么刚醒,就有劲儿瞎折腾?”
那拖腔拖调的喊魂声立刻戛然而止。
方长清回过头来望着业已睁开眼睛的方凌老泪纵横,喜极而泣道:
“你醒了?我就说得要喊个魂吧!我就说吧……”
说着说着,竟自呜呜地率先哭了起来。
方凌还是头一回见她爹爹哭得这样惨兮兮的,饶是被老宋几个吓着的那一回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是因为方凌醒了还是因为终于证明了他这喊魂喊得确有奇效。
方凌见她爹爹又哭又笑十分滑稽,想要存心笑话他一番,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剩更咽之声。最终只得佯装生气道:
“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不知轻重,以后再那样冒失,我可不管你了。”
时隔一月,父女二人历经重重磨难,几经生死,如今转危为安,遥想了许久的血肉亲情、父女情深的戏码是一样也没有,话到嘴边却尽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言语。
据他爹所说,他和翠云嫂子已然醒了六天了。倒是方凌一直昏睡着,既没有发烧,也没有离魂的症状,只偶尔胡言乱语地哭上几声,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浮生说得那个行脚大夫,也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反正自打他醒来到现在,那人不是气息微弱地躺着便是打坐入定,待在房里的时间比他们这两个病人都多。
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若不是浮生坚称是此人救活的自己,方长清都要以为那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