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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贺涟风在金玉楼设宴给方凌和浮生压惊。
方凌因着婚书一事再见贺涟风颇有些尴尬。一场酒喝得也是有些闷闷不乐,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能让贺家主动退亲了才好。
一时恍恍惚惚也没思索出个头绪,思来想去突然记起曾扬言要与他势不两立的事。遂摔了杯子,一脚踏上矮几十分张狂地便要发难。
“贺涟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昨日堂上竟怂恿你爹割了我的舌头,剁了我的双手!这笔账老娘还未跟你清算呢!”
众人瞠目结舌犹如看神经病似得看着方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方凌猛然觉得戏可能有些过头了,遂尴尬地将脚收了回来,偃旗息鼓道:
“昨日之事,但凡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都要指着你的鼻子这样骂上一通才能解气的!”
贺涟风将手里杯子放下,笑得春风得意。
“昨日之事只是情急之下,弃车保帅而已。你想想,能保得一条命在,总好过被我爹拉去做了魇镇的强。
那黑乎乎的落蛊洞中,整日与毒虫为伴,红颜枯骨,想想都不该是我凌妹妹的归宿。
你看如今多好,不仅化险为夷,还凭白得了一个我这么好的夫婿,凌妹妹果真是有福气的人。”
方凌蔫蔫坐下,耷拉着脑袋,很是不情愿地道:
“这该死的狗屎运,真不是谁都能碰得上的。”
浮生懵懵懂懂地只当方凌此话发自肺腑,于是一边啃着个大鸡爪子一边十分真诚地道:
“此事还要多谢仙越先生。”
方凌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全无心思应付,只忿忿地道:
“是都该谢一谢的。”
仙越一向是温润如玉,不动声色的人,却被方凌刚才那句“该死的狗屎运”给噎住。
好在很快便缓了过来,闻言只浅笑一声道:
“好说,好说,据说贺六公子还为小师妹挡过箭呢。”
方凌托着脑袋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闻言仍旧心不在焉地道:
“要不是看在他曾为我挨过一箭,我早就撕了他的嘴了。”
只见众人又投来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方凌恍然醒悟自己一不小心竟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忙学着妙音那般做作的掩嘴轻声道:
“呵呵,听说熟人之间都要如此说话方显得亲切的。”
贺涟风哈哈大笑:“凌妹妹现在就已想同我这般亲切了?”
倒是仙越很是理解方凌此时的心情,于是一边给她添茶一边道:
“谁说的?她可能单纯就是那日被落了魂,如今头脑混乱,没好利索而已。”
贺涟风被仙越抢了话,白了他一眼。
“说起来,我也应当谢一谢先生,出门在外有个当掌门的师傅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贺涟风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不也有个当掌门的爹吗?”
贺涟风不想浮生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将自己呛得无话可说。不禁将眼前的菜碟尽数堆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道:
“就你话多,吃你的鸡爪子吧!这一盘子都是你的,不许剩下。”
浮生见到好吃的,立刻就乖乖闭了嘴,一门心思地与眼前的鸡爪子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拉锯战。
贺家到底家底殷实,送贺涟风出城的队伍就像嫁女儿一般。贺涟风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对这种挥金如土,声势浩大的排场颇为享受。
方凌这一路上虽是学会了骑马,但因其骨子里便是个小老百姓,消受不起众人艳羡的目光,只好也跟着贺涟风一头钻进马车里不肯出来。
仙越与浮生见此二人都坐了马车,也都没什么眼力劲儿地钻了进来。
幸好这马车不仅富丽堂皇还宽敞明亮,倒也不怎么拥挤。
弟子家丁们将人送至城门口便留了几个车夫小厮由贺钊带领着继续前行,其它人也都自行回去了。
众人行至城外十里的忘忧亭,只见一人长身而立,面朝着来路,似是早已等候多时。
贺涟风下了马车,缓步进了亭子。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其同父异母,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哥贺涟瑾。
贺涟瑾一贯地不苟言笑。
“就这么走了?”
贺涟风笑道:“那还要怎样,一路锣鼓开道,喜气洋洋,新娘子也不曾有我这般风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父亲年迈,加上最近身体一直抱恙,老三那边已经开始谋划了。”
“这是你们的事,我始终是个血统不纯的外人罢了。”
“世间之事,果然是公平的。或许正是因为你血统不纯,所以父亲才会爱你爱得更加纯粹一些吧。”
贺涟风苦笑道:
“你们都以为我从小就备受宠爱,因为我不用被逼着吃毒虫,不用冒雨练功,不用被半夜丢到蛇谷。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父亲只是不管我而已,在他眼里我根本就是个无用的酒囊饭袋。
所以从小到大对我从无要求,从无期待。就连顾几个师傅教我习武也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即使我再怎么不上进,再怎么胡作非为,欺师灭祖,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也是不闻不问的。
所以这个无用之人远走他乡,也只是尽可能多给些黄白之物罢了,看看,多么财大气粗,多么风光无限。”
“父亲将你远送至归云山,也并非坏事。算起来,那里反而更加安全。”
“无所谓,我到哪里都一样。如果可以,我但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说完,贺涟风转身便走。
风中,贺涟瑾突然问道:“你真得打算就此放过我了?”
贺涟风脚步一顿,望着旁边矮树道:“我母亲欠下的债,那夜的一箭便当是我还你的。”
“既然还了,又为何还要替我隐瞒?”
贺涟风笑了:“因为比起你我始终更讨厌贺涟驰一些。”
贺连瑾从未想过贺涟风的背影在自己眼中也会如此落寞,不禁最后一次叫道:
“你忘了一样东西!”
贺涟风转身接过其抛过来的一枚琥珀色小物件,竟是降龙木。
贺涟风自从过了忘忧亭,便再没言语,表情严肃,一点儿也不似平常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模样。
贺涟瑾十三岁便没了娘,未成年之时一直寄养在自己母亲身边。
届时自己才刚满九岁,因长期服药的缘故,体弱多病。贺涟驰仗着习过巫蛊之术,常常欺辱于他。那个时候,唯有贺涟瑾真心护着他。
直到现在他左手还留有一道疤痕,便是当年为了救他被贺涟驰一刀扎透了手掌所致。
所以他与贺涟瑾始终都做不了敌人。
他怎能不知贺连瑾擅伏击,自小打猎投射一身箭法便是百步穿杨?唯独那一日他却失了准头,只射中了自己肩膀。
远去的那些往事,远去的那些人,包括远远被甩在身后的滇南,他此后都不愿意再记起。
或许,归云山真的是个好的归宿,至少在这里遇见了浮生,方凌还有那些虽然有些讨厌,却也很可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