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一具棺木一盆灰

“到底还是素大人反应快。”

胡俭垂眸笑看着那铜盆里的纸灰,兴致高昂伸手在里面搅和了下,捻着指尖灰轻道:“纸钱嘛,自然是烧给死人的。”

素娆看他眉眼低垂,笑意逐渐扩大,双肩微耸,似是极力按捺着什么。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她敛尽情绪,将入府后的事情迅速梳理了一遍,没察觉异常,然后又去看胡俭……

顺着那铜盆朝上,陈年掉漆的桌案,双耳的兽纹铜炉里插着三根香,已经燃烧至尾端,香灰摇摇欲坠……

再往上……

漆黑发亮的牌位,写着‘先考胡氏相鸣之灵位’,素娆瞳孔骤缩,一个念头急掠而过,还没等出声,就听盖衡嘶声惊叫:“他,他怎么在这儿……”

“死人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胡俭波澜不惊的说道,还不忘扭头对盖衡露出个笑脸,“怎么样,这个惊喜两位还满意吗?”

“那是你亲爹!”

盖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一骨碌爬起身扑到胡俭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蒲团上扯起,“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人当然要你自己去找,否则都让我交代了,这场戏岂不是很没意思?”

胡俭被他揪着领口,拳头抵在喉咙处,呼吸不太畅快,说话也断断续续,但他丝毫不将盖衡的怒意放在心上,反而笑得分外残忍:“盖大人,人就在府里,你动作可要快些,再迟一炷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畜牲!”

盖衡一把将他推开,顾不得许多,大步流星出了祠堂,找人搜府去了。

胡俭踉跄着连退两步,撑着香案勉强维持住身形。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长出口气,对素娆道:“素大人不赶紧出去找人吗?毕竟是朝廷命官,他再一死,京兆府就更难交差了。”

“外面是找不到人的。”

素娆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然后朝着祠堂后面走去,“你杀那些人都要亲眼看着他们在折磨中死去,那对这个造就你的罪魁祸首,又如何能够例外?”

祠堂后连着一个堂屋。

堂屋正中放着具棺木,严丝合缝的盖着,在这空荡的屋子里很是惹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枉我这般看重你,你又猜对了。”

素娆没理会他,运气于掌,按着棺盖猛地一推,盖子就翻飞出去,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刹那四分五裂。

她探首往棺内看去。

一个男人蜷着身子侧卧着在血泊里,双眼和嘴巴鲜血淋漓,脖子侧面,有一道一指长的创口,皮肉翻飞的渗着血。

在他身下,已经鲜红一片。

素娆伸手去摸,尸体体表还有温度,但呼吸和脉搏全停,已然断气了……

算算时间,人在他们赶到胡府前就死了。

望着这具尸体,她眉心紧蹙。

还是晚了……

“怎么样,我的手法还不错吧。”

胡俭曲肘关抻在棺材边上,像欣赏一件上好的工艺品,视线一点一点在他身上每个部位逡巡。

“我专门观察过的,这个位置伤到后,流血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他能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流逝,身体开始发冷刺疼,拼命按压伤口却又无法抑制走向死亡的脚步。”

“死不可怕,等待过程才最可怕,这是我在四年前就替他安排好的结局。”

素娆沉默良久,话音一转:“你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京兆府的尸身你不是都验过了吗?”

胡俭想到一些事,眼尾的笑意淡了些。

素娆摇头道:“那只是京兆府挖出来的尸骨死亡时间最早的一个,并不是第一位死者。”

“为什么这么想?”

“那个人是开启你杀人之路的钥匙,对你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不该是这些毫无关系的人。”

素娆淡淡抬眸,像是寻常聊天一样问道:“你娘的尸骨在哪儿?”

时间如同停滞。

胡俭僵硬着身子,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扭头,脖子发出咯吱的响声,声音低哑:“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我也不确定,诈你一句而已,但现在证实了。”

能让他产生这样深的仇恨和执念,两人之间必定有极深的羁绊,方才她留意到那胡相鸣的牌位旁边还有一个。

是他发妻的。

素娆的话让胡俭愕然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多智近妖,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级,到底怎么长成这样的。”

“你猜的没错,她的死,的确是这一切的开端。”

“现在我们就该聊聊那个没回答的问题。”

他的话很多,素娆只需要安静听着。

“要聊这个,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他叫胡舟,小舟的那个舟,是我胞兄,他自幼聪颖,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很快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胡家将他当作家主培养,对其寄予厚望。”

“那时候兄长和善,爹娘慈爱,我也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后来兄长外出游学,乘船南下时遭遇暴风雨,不幸遇难。”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胡俭说起这些的时候语调平静,唯有在吐息时,方才能察觉到那悲凉之意。

“他们变得暴躁易怒,对我越发严苛,我爹骂我朽木难雕,不堪大用,读书功课稍有欠缺就拳脚相对,我娘丧子后得了失心疯,整日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两人日渐疏离。”

“我努力学着兄长的样子想要撑起门庭,换来的却是‘冥顽不灵,愚蠢至极’,我升迁少尹,以为他能夸我一夸,结果他说‘谄媚逢迎,歪门邪道’。”

“你知道我最恨他什么吗?”

胡俭歪着脑袋看向素娆,素娆摇头,他冷笑道:“我最恨他庸碌不堪,却始终看不起我,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我那娘亲也是个疯的。”

他拍着棺木的边缘,一下比一下重,难掩即将喷薄而出的躁怒:“你知道我端茶倒水伺候数年,她难得清醒时对我说什么吗?”

他双眼烧着火光,血丝狰狞。

一字一句,磨牙吮血般凶狠。

“她说,‘要是死的是你就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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