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白不在,他的事务分摊在其他人身上。
几人短聚了会就识趣的散开,不打扰素娆审查案卷,忙了一日,素娆回府后就让人给陆府去了口信,说明日赴约。
下人带回消息,说是陆绾约她未时初留听苑前会面。
青灯在旁边听到这消息,忍不住问了嘴:“现在盛京的贵女们都这么不讲规矩的?”
这些东西不应该在递邀帖时就写明白吗?
素娆笑而未语。
她想,在陆绾的理解里,她的规矩才是规矩。
这样随意些也挺好的。
“你把那臭小子带走。”
青灯大师突然黑着脸说了句,素娆挑眉:“小南最近也没烦扰你睡觉吧?”
“那也不行。”
青灯长舒口气,薄怒道:“我这把老骨头了,哪里比得上那臭小子精力充沛,你瞧瞧,我都累瘦了。”
他伸出胳膊在她面前晃了晃。
素娆左右打量了会,“恕徒儿眼拙,实在没看出来。”
“再说了,您哪儿累了?”
她没好气的白了老和尚一眼,掰着手指头数道:“府里的事情是阿福在管,议亲的仪程和筹备是在妩姨在管,您老人家顶多是露个面……”
“那也累,心累。”
青灯好生怀念在一叶天的日子,那时候多清静啊,还能打坐练功,下棋品茗……
现在他一代宗师,竟沦落到带孩子的地步。
素娆没理他的抱怨,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灰尘,准备回半月居。
青灯道:“听说王爷和王妃回府里住了。”
他乍然提起此事,素娆脚下挪不动步子,重新坐了回来,“师父你好像对言家的事情很关心。”
“是吗?”
她话里的探究让青灯怔了下,懒懒打了个哈欠,哼道:“还不是为了你,言氏人口简单,家族和睦,倒是好相与。”
“只是这夫妇俩……”
青灯眉头不自觉的紧了下,“他们一家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很难琢磨。”
“我记得十多年前,世子还小的时候,言柏对这个儿子还是很疼爱的。”
时光潮水般倒退数年,青灯靠躺在摇椅上,似是已陷入回忆:“那年我应邀去国公府闲坐,路过一处园子时,看到言柏领着一个小孩在玩儿。”
“孩子还很小,话都说不清楚,咿咿呀呀的。”
“他将小人儿迎着光高高举起,孩子笑,他也跟着笑,举得累了就把人拢回怀中,耐心的继续逗他。”
“旁边伺候的乳娘怕他累,想把孩子接过去,他却笑着摇头,说难得在府,想多抱会。”
青灯说到这儿扭头看向素娆,玩笑道:“带孩子这种事从来都是妇人做的多,但你很难想象,他做的很娴熟,乳娘甚至都搭不上手。”
“那为什么会……”
师父嘴里的渊政王,慈爱温和,是个极好的父亲,可她所见到的却是父子疏离,一派冷漠。
素娆对此很难解。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他求到一叶天……”
青灯眼里的意味让素娆迅速反应过来,她神情发紧:“难道就是那次……言韫的毒……”
“不错。”
青灯点头,慨叹道:“言家也是厉害,不知从哪儿请到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遁世医仙谷一跌,暂时设法遏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但一时之法,终究难保其性命。”
“最后谷一跌想出个法子,就是汇聚当世几大高手之力,以内力将毒素封存于孩子体内,所以言柏找上了我。”
“我欠老国公一个人情,所以没怎么思索就应了。”
“除我之外,他们还找来了其他人,也就是你见过的那几位,君子剑季明春,机关算士褚逢阳,鬼剑寇飞白,酒娘子苗湘君,还有个半面仙杨祉。”
“我们六个人加上谷一跌,各自付出了十年的修为,这才险险保住那小子一条命。”
青灯笑了下,“当今世上,若论内功深厚,恐怕无人能胜过言韫。”
“那后来呢?”
素娆追问道。
“后来我就四处游历去了,等再次回京已经是好几年后,渊政王夫妇外出‘游山玩水’,独留下一个伶仃孤苦的孩子。”
“老国公将他养在跟前,教他读书识字。”
“半年后,仅有八岁的言韫得封世子,迁居王府,随后入宫伴太子读书……”
个中缘由,高门秘辛。
早已无处打探。
青灯说完这些旧事,久久回味,轻道:“当年我错过太多了,言韫拜师也好,还有谷一跌收徒……说来也奇怪,我记得最初他明明是想收言韫作徒儿的,谁知最后改了主意,收了崔家的小子。”
“谷一跌你没见过。”
许是年岁大了,总喜欢说些旧事,青灯自顾自说道:“那可是个医痴啊,除了埋头研究药理病症,其他一概不感兴趣,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两次谷。”
“说起来,这两次都和你认识的人有关。”
素娆诧异的抬起头来,“还有谁?”
“谢家那小子。”
他辈分高,年纪大,称呼谁都是‘那小子’,但素娆仔细想了想,试探道:“是……谢殷吗?”
“是他。”
青灯啧舌道:“这些世家高门复杂的很,勾心斗角,手段阴诡,先有言韫,后有谢殷,一个两个也不知道多丧心病狂,才能对孩子下手。”
又一桩秘事。
素娆想起那日桃花林初见这位表兄,青年将军,一身杀伐之气,冷漠凌厉。
她只知道谢氏败落,知道他少年从军,刀口舔血。
却不知还有这么件事。
“他怎么了?”
素娆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问完后又有些后悔,抿了抿唇,青灯睨着她,吐出两个字:“中毒。”
“不过他的毒没有那小子凶险,胜在恶毒。”
他的说法让素娆惊诧过后不免好笑,这是好事吗?还要做个比较。
“有多恶毒?”
“它能让人浑身瘫痪,从肌骨脏腑开始毁坏,慢慢死在病痛的折磨里……老谷受言韫请托去解毒的时候,谢家小子已经中毒四年多了,颇费了些功夫才把人治好。”
“此事言小子没告诉任何人,连谢家都被蒙在鼓里,我还是某一次去找老谷喝酒的时候,他醉酒失言说出来的,你可别多嘴。”
他不放心的叮嘱道。
素娆心里有些沉重,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