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元宝相貌带来的震惊太大,以至于无人想起来让行礼,任由他形单影只的站在玉石台阶之下。
群臣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
言韫和素娆心中奇怪,元宝分明是看到他们的,但却立马移开了视线……
他们不知道。
金老爷子在知道云宝的身世后,为防万一,就教过元宝,如果在其他地方看到他们俩,只要他们不主动相认,就一定不能去打扰。
小孩子的感知很敏锐。
他虽然不知道离轩和东宫的纠葛以及周围的情况,但莫名觉得这个自称他叔父的人很不好惹。
他谨记着爷爷的话,强忍着心中的害怕和想要祈求保护的欲望,埋头沉默着,不安的揪着自己的小褂子。
漫长的死寂持续到禁军在外通禀‘太子妃及太孙到’,悠长的唱和宛如一记重锤砸在心上。
众人心尖跟着这尾音颤了颤。
齐齐回头朝殿门口望去。
太子妃牵着离桉,迈过殿门入内,母子俩端庄稳重,一大一小,并未因太子被罚离京就露了怯。
等走到近前。
元宝真正看清楚来人,太子妃和离桉也看清楚了站在阶下,一脸惊惶的元宝。
这一刹,浑身的血液仿佛涌到头顶。
然后凝固。
周围的人和事远去,太子妃奚静怡的眼中就剩下了那抹小小的身影,两个小孩子面对面站着,宛如照镜子。
离桉盯着元宝看了许久,突然仰头道:“母妃,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
这一声令太子妃如梦惊醒。
下意识的力道捏疼了离桉,离桉疼的小脸一皱,险些惨叫出声,但想到这是朝堂上,所有人都看着,又硬生生将那声忍了回去。
“母妃……”
他可怜兮兮的小声叫她,太子妃倏地回过神,僵硬迟滞的感觉犹在,挪动视线到离桉身上。
看他直往牵着的手瞄。
立时反应过来,松开了手,离桉小小的吐出口气,敏锐的察觉到母妃的情绪不对劲儿,又不知道为什么,该怎么安慰她。
奚静怡此时内心一片冰冷。
目光呆滞。
盯着元宝。
禁军来传话的时候她只觉得奇怪,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带着麟儿匆匆赶来。
但在看到这张小脸后,她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有种秘密被人窥破的恐惧。
离轩在旁边扯唇似讥似讽的笑着,一副成竹在胸的胜利者姿态。
朝臣们目光尖锐,来回在他们三人身上剐蹭着。
隐约传来‘灾星’‘祸端’之类的话。
太子妃无暇去顾及他们的看法,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离桉看了自家母妃一眼,很乖巧的随之跪下,按礼参拜。
“奚氏,你可有话想说?”
乾定帝沉沉开口。
事实摆在眼前,任她如何否认,也不会有人信的,奚静怡巨大的冲击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
她额头贴着大理石地砖,“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
乾定帝故作不知。
太子妃咬了咬牙,不去看旁边离桉迷茫的小脸,心一狠,咬牙道:“儿臣,犯了欺君之罪……”
这算是承认了双生子的存在。
群臣哗然。
群臣哗然。
二皇子离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看你还有何话说的表情,痛心疾首道:“皇兄和皇嫂糊涂啊,双生子之说关乎国运和祖训,你们竟然敢隐瞒下来……这让我等如何求情。”
太子妃没理他的假仁假义,径直抬起头对乾定帝道:“启禀父皇,儿臣当年生下双生子,自知祖训难违,但又不忍心害了任何一个孩儿,只能忍痛送走一个。”
“儿臣知道这是欺君重罪,不敢告诉任何人,此事只有亲近的几人知晓,那时殿下他尚领旨在外治理水患,不曾归京,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儿臣当年生下的其实是双生子。”
“请父皇明察。”
太子妃连连磕头,声音隐颤,离桉看着自己母妃,竭力的想要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又看了眼同样不知所措的元宝……
他们俩,都是母妃的孩子吗?
“母妃……”
离桉念头刚闪过,余光看到太子妃额头发红,顿时急了,顾不得许多跟着她一起磕头,“请皇爷爷饶恕母妃,请皇爷爷饶恕母妃……”
即便小小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这个‘影子’都是母妃的孩子,母妃便要因此获罪。
身在皇家。
在还不清楚对错的年岁,却已足够清楚权力的可怕。
乾定帝居高临下的望着太子妃,“太子的对错朕自会查清,至于你……”
他话音停下,群臣的心顿时高悬。
太子三师互看了眼,快步出列,跪下替她们母子求情,其他官员零零总总的走出几个,其中包括言韫和素娆。
乾定帝见状,声音愈发冷漠,“奚氏罪犯欺君,枉顾祖训,藏匿双生子,致使近年国运不昌,灾难连年,令其暂囚大理寺,待召回太子,查明原委,再行处置。”
“当年陪产的宫人交由洗砚台审理。”
他不容置疑的说完这番话,全然不顾底下的态度,视线在金元宝和离桉身上来回打转。
双生子才是这一切祸端的起点。
看到这一幕,对她自己处置毫无异议的太子妃却如临大敌,接连磕头哀求,“父皇,他们都是您的孙儿啊,错在我一人,求父皇开恩,饶过他们一条性命。”
“求父皇开恩啊。”
言韫忍不住正要开口,乾定帝好似看穿他的打算,不留余地的道:“离桉和这个孩子暂压洗砚台狱,如何处置,稍后再议。”
“陛下!”
言韫朝前,乾定帝却站起身来,拂袖下了龙椅,“退朝。”
老太监立马扯着嗓子喊道:“退朝——”
他追着乾定帝离开,群臣开始有序的朝外走去,二皇子走到太子妃身旁站定,微笑道:“皇嫂真是太糊涂了饿,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得意的扬首离开。
太子妃跌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金元宝,随后又看了眼离桉,伸手想要去摸他们,还没抬起,眼泪却早已断线般滑落。
“老臣无能。”
太子三师痛心无比,太子未归,东宫已散,若他知晓他们连他的妻儿都护不住,会不会怪老师无能!
他们对太子妃郑重一礼。
太子妃悲痛至极,强忍着心碎还了一礼,尚还维持着东宫的体面。
三师离开,言韫和素娆落在最后,要朝太子妃靠拢。
这时候禁军却进来押人,太子妃看到两人的动作缓缓摇头,无声道:“此事,你们别掺和。”
这是她的劫。
不能牵累旁人,太子妃最后深深看了眼离桉和金元宝,被禁军带走,一路不停回头。
等她走出几步远,离桉突然像是回魂一样,发疯般朝着他们冲去。
“母妃,不要抓我母妃,母妃——”
言韫拦住他,将他抱在怀里,离桉一反平日的乖顺,拳打脚踢,挣扎着想要追去,等到他们背影消失,绝望的抓着言韫的袖子,嘶声喊道:“言大人,言大人你救救我母妃,我会乖得,我一定会乖得,你救救他啊……”
离桉泪流满面,挣扎到虚脱。
言韫将他抱在怀中,听着那低低的抽泣声,缓缓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