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冲到外院就被拦下了,直接送到素娆面前。
素娆看着眼前这人,不禁怔了怔,少年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顶着,胸口的衣裳还沾着未干的茶叶,看上去活像是遭了难。
“姑娘,他要出府。”
官兵回禀道。
素娆对他摆了摆手,“把人放开,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遵命。”
官兵松了手,临走前还特意警告他,“别再发疯了,真要找死的话谁都救不了你……”
人影转过墙角,消失不见。
何铭仿佛痴了一样看着她,好半天喃喃道:“我大伯死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知道。”
素娆淡定的回道。
何铭涣散的眼神陡然一亮,上前两步,疾声道:“是谁,是谁杀了我大伯?”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自然是杀他报仇。”
何铭不假思索,素娆又问:“你不问他为何会被杀吗?一个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云州的监察使,说死就死了。”
何铭怔怔道:“为什么?”
“他私设暗娼馆,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身上背着两百多条人命。”
“这不可能!”
何铭听罢,神情激动的朝她吼:“你骗我,我大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素娆轻嗤一声,“何公子,你知道你爹为何会死吗?”
“我……”
何铭干裂起皮的唇瓣嚅了蠕,丧气道:“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
素娆看着他,“你爹替你大伯经营暗娼馆,死者的家属前来复仇,这才杀了他。”
“你是说……我爹也参与其中……”
何铭内心剧烈震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该庆幸自己不知情,否则今日刑场之上,你也难逃一死。”
何铭此人嚣张跋扈,性情恶劣且多情,先前在宋家婚宴对她轻薄,平素亦是如此。
只是经过查证后,发现他行事不算规矩,却没有越过底线,强掳民女这些事不会沾染,哪怕被拒后恼羞成怒,也不会挟私报复。
勉强还算手脚干净。
“他们都死了,何家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何铭听到这话只有苦笑,他前半生娇生惯养,走到哪儿都是仆从成群,人人奉承,他不敢想像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素娆打量着他,问道:“那你要随他们而去吗?”
“我不知道。”
何铭抱着脑袋蹲下身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废物,以前什么事都有大伯帮我,现在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他痛苦不已,这些被迫接受的信息好似摧毁了他心里高高筑起的壁垒和复仇的决心。
大伯从前告诉过他,为人要端正知礼,怜惜幼小,不求他发奋上进,起码要修养德行,莫给何家丢脸。
在这一点上他从来都觉得对不起大伯。
辜负了他的教导。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所敬仰的长辈一面教着他圣贤的道理,一面又做出这种事。
哪怕在大伯入狱后,哪怕所有人都怀疑叱骂,他依旧坚定的相信是有人故意诬陷他。
诬陷……
原来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诬陷,都是真的。
“那就等你想清楚再作决定。”
究竟是好好留着这条命,努力活下去,还是一死以求解脱,谁都不能替他选择。
素娆不再与他说话。
很快,负责抄家的银雪卫办完了手里的差事,开始朝此处汇集,顾城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影有些意外,“他是……”
“何家的人。”
素娆简单答了句,“情况怎么样?”
“名单已经记录妥当,余下就是让府君把东西送回衙门,我们直接前往下一家就好。”
“见过竹宴了吗?”
“已经让人去找了。”
素娆点点头,站起身朝外走去,顾城等人快步跟上,熟料这时何铭抬起头,问道:“我大伯的尸骨……可以让我去收敛吗?”
“可以。”
素娆头也不回,正要迈出院门时,何铭又问:“我还是想知道,是谁杀了我大伯。”
“他是被律法处置,不过你若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话,那就恨我吧。”
撂下这句话,素娆和银雪卫等人彻底离开。
何铭蹲坐在地上,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那句‘你若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话,那就恨我吧’……
他心底乍然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
好似小草顶破顽石,窥见了一抹天光,恨吗?他该恨的……他的父亲和大伯都死了,他该恨的!
“大伯,大伯……”
何铭念叨着这两个字,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踉跄着朝府外跑去,“雀羊大街,雀羊大街,等着我,你等着我……”
百姓们已然散场,三五成群走在街上,意趣盎然的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在这时,一个狼狈的身影扑倒在街边,他好似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何家那公子吗?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何家获罪,他哪儿能幸免,要我说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谁敢相信何家就这么倒了呢。”
“何家一倒,金家可就高兴了。”
“瞧你这话说的,金家公子有朝廷大人物关照,哪里会把何家放在眼里,何公子先前不是被打了吗?还掉了两颗牙,就是金大公子动的手!”
“还有这事儿?”
几人兴冲冲围了过去,拉扯着说话那人,“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们说说……”
“其实是这么回事……”
话音渐远,何铭狂奔到刑场时,素娆已经领着银雪卫,把另一座府邸包围了。
素娆把折子丢给竹宴,“该你上场了。”
竹宴接在手里,扫了眼四周聚集而来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捂嘴清了清嗓子。
装模作样的打开折子。
“咳咳,荆南路发运使邓为先,利用职务之便,私吞粮粟两百万石,侵吞民田,罪证确凿,吾等奉命捉拿,但遇抵抗,立斩不饶。”
“进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