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洞内光线昏暗,内有回音。
石壁湿漉漉的滴着水,滴答滴答有规律的响着,素娆眼珠转了下,下意识要起身,稍一用力,浑身便传来撕裂感,疼的她不禁皱眉。
内息紊乱,左臂骨裂,腰腹处受到拳风摧残,或伤及脏腑……
这真是她有史以来伤势最严重的一次。
还不算吃下的那毒丹……
“醒得还挺快!”
华寿堂端着碗药走到石床边,朝她一递:“起来把药喝了。”
他苍老的脸在这昏暗中显得犹为阴沉,站在床边,巨大的阴影笼罩住素娆,有种近乎压迫的感觉。
素娆忍着剧痛,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撑坐起来,待脚踩到地上,坐稳后,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不是第一次见,但华寿堂还是好奇,“你就不怕这里面有毒?”
“杀了我,谁来给前辈试药?”
素娆将碗递还给他,扬眉笑道:“再说了,我有得选吗?”
“的确没得选。”
话是这样没错。
可是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这份心性和胆量足以自傲了,华寿堂接过随手一抛,碗稳稳当当的在半空中划过抹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木桌上。
石洞简陋,仅有一个石床,左边墙壁边上立着两个架子,架上摆满了书,右边放着桌子和盥洗架以及一些杂物。
看起来像是独居在此。
素娆心思百转,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低笑道:“所以前辈大可放心,有什么事吩咐就行,晚辈定不捣乱。”
她随意的四处打量着。
华寿堂看着她,居高临下道:“这会你身体不太好受吧。”
“是不太好受。”
素娆尝试动了下左臂,发现完全使不上力,动辄疼痛钻心,她额上顷刻间渗出一层薄汗,华寿堂道:“你左臂骨头错位裂开,不好好照顾的话,会成为残废。”
“那就辛苦替我救治了。”
素娆抬眸轻笑。
华寿堂抄手看她,冷嗤道:“老夫何时说过要治你?”
“前辈说过试药人的条件,我总不会天真到前辈是为了救我性命信口胡诌,专门敷衍那两人的,那事实是你确实需要一个年轻高手试药。”
素娆调整内息,尽量使得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微笑不减,“既要高手,我如今丹田亏空,气息阻滞,伤重难动,自是无法替前辈试药的,否则一个差错,我一死,前辈短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是吗?”
“是。”
华寿堂目光幽森,不冷不热的道:“你猜的不错,那老夫只需要短时间内替你恢复伤势,一个药奴而已,残不残废又有什么要紧。”
“当然要紧。”
素娆迎着他的视线笑道:“晚辈功法特殊,要运功疗伤,须得双手掐诀引息,这残了一臂,与半个废人无异。”
“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
“不敢,前辈也知道世上有许多诡谲的内功心法,对修炼者要求极高,或是悟性绝顶,或是根骨不凡,又或是经脉奇特……五花八门者众,未必都能为人熟知。”
素娆淡淡道:“是真是假,前辈自能定夺。”
她不躲不闪的回望着华寿堂,纵然浑身疼的发抖,面上依旧噙着笑,像是挂着张坚不可摧的硬壳,让人难以探到其中虚实。
华寿堂默了半响,没正面回答这个话题,而是唇角轻掀,露出抹诡异的笑,“你这虚伪奸诈的模样倒是和老夫认识的某只小东西一模一样。”
他说完自顾自转身朝洞外走去。
不一会端着些药草,拿了几个罐子走到旁边的桌上开始鼓捣,再不理会她。
那专注的模样好像旁边没她这么个人。
素娆见状,也开始默默的闭目小憩,毒丹加上重伤,她的身体和精神疲倦到了极点,强撑着这一番周旋耗损心力,已到极致。
接下来的两日,华寿堂将她胳膊正位,处理好断骨包扎上药,不知他用的是什么药,伤口剧痛不止,犹如剔骨剜肉。
除此之外,他还隔三差五的端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有时是汤药,有时是丹丸,素娆来者不拒,全部吃下。
许是想让她尽快好起来,华寿堂用的皆是猛药。
经脉被药物滋养,也被它撕裂重塑,痛苦好像没有尽头,潮水般来来去去,素娆未能有一日合眼。
到后来,毒发和药贴的痛已经可以被忽略不计。
她的头发和衣裳被冷汗湿透,黏腻的贴在肌肤,脸颊和脖颈上,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石洞没有白天和黑夜。
有的是永远幽幽跳动的烛火,叮咚作响的水滴声,以及华寿堂忙碌的身影。
有时候痛到神志恍惚,素娆眼前视线模糊,蜷缩成一团靠着石壁,拼命的抱紧自己,会想起浣花县的酒馆,想起爹爹教她读书。
会想起风雪中小南牵住她的手。
还有身体从湖中被拽出,洞房时隐隐颤抖的呼吸和泛红的耳尖,想他抱着她说不怕,想他叫她素泠泠时清冷低沉的声线染上促狭缠绵的味道……
想他身上令人沉醉的冷香,廊下被风拂动的纱帘,院中秋千和花树……
阿韫,言韫,言鹤卿,你那时是否也和我一样痛,想要有个人能抱抱你……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言韫莫名的心浮气躁,这两日来心口隐隐作痛,时常晃神,早朝时被乾定帝点名两次方才回过神。
散朝后,乾定帝还特意留他关照了两句。
刚回止墨院,言韫急召栖迟。
“幽州那边来信了吗?”
本没到约定的日子,栖迟看他神色肃穆,忙道:“还没有,应该在路上。”
栖迟跟在他身边,看得出这两日自家公子有些神思不属,知道他不放心幽州的情况,思索了下,低声安慰道:“幽州有竹宴和影刺在,还有暗处的线人盯着,随时策应,不会有事的。”
言韫没说话。
将视线放在大理寺的公务上,看了半响,愣是没翻动一页,就在这时,上空突然传来一阵鹰唳。
言韫倏地抬眼。
栖迟朝外看去,看到上空盘旋的影子,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不该这时候送信来才对。
他忙对着上面吹了个口哨。
鹰俯冲而来,站在窗边的木架上,焦躁的扇着翅膀走来走去,栖迟安抚住它,拆了竹筒从中抽出条沾血的布,当即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