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夜,湖心亭下的水流顺着雕栏玉砌的石桥潺潺流淌,幽雅水台楼阁宛若巨大玉石,贵而不俗。
明艳的灯火,好似夕阳晚照,一盏盏地挂在楼阁上。花丛掩映,映照着楼中灯火。
优美的筝声清清沥沥,玲珑雪霏轻抚案上古筝,嘴角带笑。曲到终了,四弦一划,清幽涤心。
素琴尾调方收刹那,不意间响彻一声愕然。
“金碑开局?”
平日虽是惯于自在无拘,清隽男子实际却严于律己。
熟悉字眼入耳,原本凝神赏乐的荻花题叶略一愣神,旋即转向面对苍越孤鸣,脑思稍动。
医者沉吟片刻,提出自己的猜测:“对弈伤神,所以,王子想让我劝王爷打消这一念头?”
温润声线点破男童心思,年龄尚幼的苗疆王储脸上不由得流露些许羞赧,辩解道:
“我不是不相信祖王叔的棋力,但孤身会战天下英豪,以祖王叔的身体来看,太危险了。”
“医者贵医心,王爷既有意于此,强行规劝反而不美?”荻花题叶思索一番,做出了回应。
敏锐灵觉察觉身前男童黯然情绪,医者话音巧转:“不过,想让王爷少费些许心力倒也不难。”
闻言,苍狼不禁喜上眉梢,原本狭长衬出几分深邃的眸子水润晶亮地注视着自家良师,求知若渴:“愿闻其详!”
“王子认为,王爷要的,是一名棋道的‘高手’,还是‘一名’的棋道高手?”
坦然接受身前人眼神洗礼,男子神色平淡如昔,语露机锋,落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反问。
“这?”爪牙未经磨砺的幼狼还是略显稚嫩。
“呵,这一答案,王子细想无妨。”浅笑一声,宽慰过后,医者默契接过抚琴女子所递竹杖,已是起身将离。
分别前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男子出言道:“但要注意,留给王子的时间不多了。”
留下似提醒、若鞭策、又讳莫如深的一句,花雪二人联袂而去,唯留犹惑不解的苗疆王储,枯坐原地。
……
王府之内,四时别苑。满庭的各色鲜花绽开着,引来彩蝶起舞。皎洁月色透过窗户洒落在桌面上,泛出淡淡地书卷香。
回转房内的二人,安抚好无心小天使入眠后,默契掐诀施法隔绝窥伺。
顾盼无言,终是秀美女子率先打破沉寂:“金碑开局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年轻气盛那么简单?”
中医主究望闻问切,医天子苦心孤诣所创以眼入医法门更是此道能手。
而同荻花题叶相处日久,耳濡目染加之家学渊源,玲珑雪霏对竞日孤鸣所表现出的状态自有一番评估。
“也许,是为了安心吧。”听出话中真意,白袍医者一言以应之,却是语带双关。
安心,安谁的心?是重病缠身者不愿寂寂无名的死去,渴望借此青史留名,不枉世间一遭,但求问心无愧。
抑或是,让那位生性多疑的狼王放心呢?
“嗯~?”黛眉微蹙,最近自还珠楼情报网所得讯息如水经心,温婉身姿樱唇再启,吐露陌生名词,“夜族?”
疑问语调,却是十分肯定。前言不搭后语,只因彼此心思早已了然于胸。
半年前,苗王颢穹孤鸣发现夜族之主任波罕·鹰翔与药神想联手毒害他,遂下令铁军卫灭其全族。
夜族历来作为孤鸣一脉从属,可说是深受信赖,当代苗王更是赐名夜族族女以显恩宠。
如今其居然同外人合谋陷害其主,历经此事后,内心深处本就因得位不正而患得患失的颢穹孤鸣疑心症状只会更重。
关系亲近如此,王者犹然未曾放下猜忌,抢先施以雷霆手段,果决地令人胆寒。
更遑论与之共同背负“孤鸣”姓氏,自幼被其父祖两代称赞聪慧的北竞王呢?将王叔安置在北,官方说法是此地清净,利于病体调养。
而扪心自问,颢穹孤鸣又何尝不是存了让其远离权政中心的打算呢?
夜鹰此番变故后,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苗疆首智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个中风云变幻,遂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锋芒毕露的闲散王爷形象,较城府深沉的政治枭雄模板而言,更为使人放心。
同时,借开局一事释出信号,时日无多之人总是会比常人更多一份决绝心思。
“就是不知,温皇与北竞王,谁技高一筹了?”昔日神蛊峰上匆匆一会,玲珑雪霏已然见识到隐世闲仕之难缠。
加之从狼主言谈中旁敲侧击所得,女子自不认为其人会缺席这场盛会。
“是啊,当真令人期待。”仿若被勾起兴趣,虽是素色眼罩覆面,遮去大半神情的荻花题叶再开口,依旧难掩好奇。
‘只可惜,这一场,他们,’语调方落刹那,月白身影内心却是未诉之于口的看法起伏,“终究不可能成局。”
……
羽国
为求证书中故事是真实或虚构,生性慵懒的神蛊温皇特意出了一趟远门,路经云天关、渡过彩虹桥、踏上星河之阶,前往他乡探索这本书背后的历史。
足履异土的俊逸旅人,极目远眺,感受着此地有别苗疆的独特风情。
冷眼扫视间,倏见一抹久违杏黄映目。见状,神蛊温皇嘴角微扬,羽扇定胸一瞬,以诗号遥相接引。
“功名爵禄尽迷津,贝叶菩提不受尘。久住青山无白眼,巢禽穴兽四时驯。”
袍纹花草、方巾挽发,棕意间横斜点点霜鬓,眸边泪痣更衬水瞳风雅非常。
来人掌间药戥秤随风摆动,半点不离均平姿态,其主权衡有道可见一斑。
“善恶纷纭炼一丸,悬砣秤上两相难。三千乐土无人至,十八泥犁百事宽。”
闻声识人,惊见正主姗姗来迟,鸩罂粟甫发语,低沉声线颇见男子内心久等多日之郁结。
本意听闻羽国乱局中亡命水惊鸿一现,虽因祖上之故,受逐出境,勒令终身不得回返,但乡情岂是如此轻易能断。
更遑论,奇药背后所传达的讯息呢?
心忧阎王鬼途死灰复燃,更是不容好友、至交牺牲白费。
一纸书信,使得住在神农有巢,相传从不外诊的名医药神,率先打破禁忌,归国游历。
连番暗访之下,却是无功而返,此地之人对昔日战争好似全无了解,就连弭平内乱的策天凤亦仿佛从未出现。
仿佛那段历史被平白抽出,炼成虚无一般。
他乡遇故知,医友重逢,本当是人生乐事。
然而,孤僻处世的药神似乎总有将天聊死的能力,亦或者,以诚待人的温皇先天嘲讽拉满。双方靠近第一句话,并非寒暄:“汝,来迟了。”
指责言辞,不必气势汹汹,仅是平淡无波的叙述,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直面面容疏朗清雅,唯有表情似若静穆的杏林人士,随行娇俏少女已然直观感受到个中情绪。
‘看起来很不好忽悠的样子,主人,你能行吗?’
好似洞彻自家蝴蝶心思一般,又仿佛未曾感受到面前人周身压抑气场。
神蛊温皇羽扇翩摇,兀自一派写意悠然,从容回应:“唉!不想好友来的如此之早?倒显得吾失礼了。”
“迟来者的宽慰,不见丝毫诚意。”
“诶~,需知温皇向来以诚待人啊!”先举事实,毕竟书信上的确没有注明会合时间以及地点。
至于这当中究竟是对鸩罂粟能为的全然信任,又或只是纯粹的懒,不足为外人道也。
“何况,能者多劳嘛——”进而稍捧,殊料夸赞言辞方至嘴边,已遭药神无情打断,“够了,直入正题吧。”
“耶~,正题?”立足羽国奇异之地,沐浴在辉辉霞光下,神蛊温皇抬扇掩面,更衬一身风姿卓越,轻咦一句,“携友同游,这个理由尚且不足吗?”
“嗯?”听不出喜怒地沉吟一声,鸩罂粟目光清冽,反诘道,“身处异境,汝做足功课了吗?”
“吾得好友一人足矣,”好似全然未觉药神话中恶意,神蛊温皇情真意切,躬身一礼,“偏劳了。”
“呵!”目睹自家主人施展厚面神功,一番连消带打使得药神前辈哑口无言,凤蝶不由得失笑出声。
窃窃笑意,弥漫着少女的面上,生生露出的一口细牙则是被捂着嘴的纤手挡住,只是微微露出一丝洁白的模样。
‘榕烨!’相仿的年纪,虽是面容全无相似之处,但眉间一点熟悉的气质,无意间竟是勾起鸩罂粟心中憾恨。
兀自按下情绪波动,药神不欲就先前话题多做纠缠,遂将近日游历所知尽数转告。
单方面情报交换过后,神蛊温皇脑中思绪百转一瞬,心下已有几分猜测:“看来这位羽国之主的手腕当真不凡。”
“再不凡,汝也有相当把握能够得到要的讯息才是,若否,汝又为何踏出神蛊峰呢?”
“哈!探微索隐,挖掘沉埋的历史,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掌握在少数人当中的历史,的确可能更为接近真相。”但,汝何来自信能够从他们口中得到期待的答案呢?
微妙听出弦外之音,俊逸旅者锐眼稍睁,羽扇指点江山之姿更衬其人犀利风采,“吾,乃是神蛊温皇啊!”
……
苗疆
伴随北竞王“金碑开局”的消息传开,许多棋道高人纷纷来战。
前二日,这位旁人眼中的病弱王爷,首展超凡棋艺,独挑赴邀棋士。气势最盛时,竟然以一敌十,落子依旧能流利自若。
令人叹服同时,也不由得使人好奇这位王爷的极限所在。
然而,他们的期待似乎是要落空了。
因为在开局的第三日,随着府门缓缓打开,步出的身影不疾不徐,别具稳健内敛之象,是迥异幼狼外表的俨然气度。
独面各方眼神探究,苍越孤鸣心犹冷静,纤指迅发,复刻一局珍珑。只见半局残谱之上,大龙受困于零散,有分而蚕食之势,
“诸位前辈,请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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