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车厢

空气都凝固了,摇曳的旗袍成了狭窄车厢的唯一动静。

端着烟杆的女人走上前,与聂丞笔直的身影只有一掌之隔,她唇一启,喷吐出的烟雾就落在聂丞一丝不苟的衣领边。

疯了吧……不少人都这么想。

聂松曼夹烟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车票,散漫又冷淡地问:“这就是你思考了十年的答案?”

闻酌的方向看不见聂丞的表情,但能感觉他身体紧绷的曲线。

这两人认识。

聂丞与席问归似乎也认识。

他若有所思地垂眸,给赵小薇发了条信息:车币够罚吗?

赵小薇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打字:差一点。

闻酌:我先借你。

赵小薇也没太扭捏,怔松几秒后无声地冲闻酌说了声谢谢。她唇边还有血迹,衣衫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消瘦的肩膀露出外面,锁骨与前胸都有不少令人想入非非的伤痕。

但经过刚刚那一茬,几乎没人光明正大敢用眼神‘侵犯’她了。

闻酌不清楚赵小薇差多少,列车的转账程序很简单,闻酌直接划过去300,算上赵小薇自己的车币,应该够罚款加到下一个副本之间生活的费用了。

气氛紧绷,列车长聂丞脸色难看得紧,在聂松曼近乎挑衅的举动中纹风不动,但也有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发怒。

只有席问归毫无惧意,哼声道:“小鱼崽真大方,就不怕她还不了?”

300对新乘客来说算是巨款了,一个副本都未必能赚到,下个副本赵小薇也未必会活着出来。

“关你什么事?”

“……”席问归幽幽地盯着闻酌,表情与上个副本的汤月如出一辙。

然后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聂丞最终也只挤出几个字:“去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就与聂松曼擦肩而过,背影消失在一道道隔断门后。

有人舒了口气,嘀咕道:“这两人是不是都姓聂?”

“他们以前认识?姐弟?兄妹?”

“我听人说过,列车长基本都是从乘客里选出来的……”

聂松曼吐出一圈烟雾,垂下秀丽的眉眼,赵小薇沉默地回到车厢,扯出一件衣服,扔进血泊里擦拭。

血很多,流得四面八方都是。

她一遍一遍地擦,攥得指尖都发青,猩红的颜色刺得她眼睛发疼……哪怕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人死有余辜,可手还是会抖,还是会不住地犯恶心。

闻酌:“先去洗洗,或雇个人帮你清理。”

有人听到了这话,立刻自荐:“我我!三十车币就够!”

赵小薇冲他扬扬手,哑声说等会儿再给,转身进了包房,没过几秒里面就传来了干呕的声音,撕心裂肺,恨不得把胃里的一切都吐出来。

那道被撕咬的脖颈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肮脏的皮屑,粗糙的皮肤,令人作呕的腥

血滑过咽喉……

“我有点酸。”席问归看着正在注视赵小薇的闻酌,幽幽道。

“?”闻酌回以他一个眼神。

“不,我很酸。”席问归眯了下眼睛,“你对她好,对我却不一样。”

“我对你很坏?”闻酌确认赵小薇没什么大事就转身离开了,想要在这辆列车上立足,还是得靠她自己。

席问归:“确实。”

闻酌并没有反省的意思,冷淡说:“还可以更坏。”

既然都到这边了,闻酌打算直接去三号用餐车厢吃饭,路过聂松曼的时候随意一提:“一起?”

抬眸的瞬间,冷清瞬间消散,聂松曼嫣然一笑:“好啊。”

这顿饭吃得随意,刚从副本出来,基本只想饱个腹就去休息,三人话都不多,安静地坐下,安静地吃完。

闻酌擦擦嘴角:“列车上的食物从哪里来的?”

聂松曼:“你不能从科学的角度论证食物的来源。”

闻酌看了她一眼,聂松曼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虽然生于那个时代,但我也是读过书的……差一点,就出去留学了。”

闻酌倒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无意解释:“如果食物都不是以常态出现的,那我们吃下去的算什么?”

聂松曼微微耸肩:“想这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我们的灵魂,www.youxs.org,说不定我们就算收到了回家的车票也回不去——”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谁能证明这张车票的终点就一定是现实呢?或许是地狱也说不定,这辆列车上的大部分人可都是有罪之人。”

“……”

“逗你的。”聂松曼敛了笑意,带了几分认真解释,“每当列车上有人收到回到现实的车票,列车都会经过一个特殊的站点——主城。”

“食物的供给或许是从主城获得的吧,不过很可能几年才会经过一趟主城。”

对于很多乘客来说,他们都没听过主城这个词汇,就死在了一个又一个灰暗的站点。

闻酌喝了口水……有时候几年才经过一次,食物不可能几年才补给一次。

不过都已经出现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了,也没必要纠结这点,说不定就像聂松曼说的,现实中的他们或许已经死了,出现在列车的只是灵魂。

吃进肚子里的也不是食物,只是一团看起来是食物的空气罢了。

不过主城——又是一个全新的词汇。

闻酌记得席问归之前说过,列车上买不了衣服,但席问归自己却有不少换洗衣服,说明还是有地方可以买的。

“因为你收到了回家的车票——所以,列车的下一站是主城?”

“嗯。”聂松曼托腮。

“所有人都可以下车?”

“所有人都可以,为时七天。”

闻酌:“据说收到车票后也可以选择不回到现实,去跟审判长换一个愿望,是在主城进行?”

“是——”聂松曼笑了起来,“跟好看的人聊天就是舒服,心情好多了。”

席问归对两人的一来一往微妙地不爽:“这些你也可以问我。”

闻酌目不斜视:“你回答的或许是真的,但我不太能信。”

席问归:“……”

聂松曼闷笑得肩膀都抖,被席问归睨了两眼后才起身,拿起几乎不离身的烟杆离去:“我先回了,困。”

闻酌也要起身的时候,一号车厢与三号车厢之间的隔断门突然打开了。

一男一女浑浑噩噩地走进来,无措地看了看周围环境,有老乘客吹了声口哨:“哟,又一个女的。”

女生年纪看着不大,闻言倒是清醒了点,眉头一皱,恼怒地瞪了回去。

这张脸闻酌再熟悉不过——“余茵兰。”

听到自己名字的余茵兰一愣,朝着声音来源看去,一个样貌锋利漂亮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你是……”余茵兰茫然道,“你认识我?”

闻酌:“……”

他蓦然想起秋香园里,以王队为首的那批警察,每张脸都是他熟悉的曾经同事的面孔,甚至有郑多乾和余茵兰,却唯独没有自己。

这个余茵兰也并非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他们素昧平生,不曾相识。

“认错了。”闻酌起身离开。

余茵兰呐呐地看着那道背影,很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只是认错了怎么可能叫出她的名字?

可对方的步伐很快,身后还跟着一个已经脱离了帅哥范围、比建模脸还要完美的男人。

……

回去还是一样,要穿过长长的十多节的车厢。

依旧有不少人木讷地盯着车窗,或不敢直视,车窗外对于闻酌来说只是普通的黑暗,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难以消磨的罪恶。

但这些人真的会因为这一个个折磨的副本,因为每天都要直视一遍自己的罪,就会真心悔过吗?

不见得吧。

越是压抑的环境,越能催生罪恶。

而闻酌眼里的窗户始终一片漆黑。

他的罪又是什么?

赵小薇已经不在厢房里了,估计洗澡去了,闻酌也没联系她,经历了刚刚那一系列事,她应该需要冷静冷静。

倒是经过八号车厢的时候碰到了费允笙,费允笙看起来很憔悴,眼下一片青黑,正弓着腰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闻酌和席问归时一愣:“你们……”

闻酌:“刚吃完饭。”

“这样……”费允笙勉强一笑,“上个副本还顺利吧?”

闻酌点头:“你呢?”

费允笙:“就那样,我刚出来……五个人,死了三个。”

死亡对于这辆列车应该是家常便饭了,闻酌闻言并没有太大波动:“你活着就好。”

费允笙一顿,随后很浅地笑了声:“你好像……”

“什么?”

“好像跟第一次在李家

村碰面的时候不一样了。”费允笙没说的太明白,其实就是感觉有了些人情味,没那么与世相隔了。

不过除了李家村这个副本,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际,自然也没什么可聊的,三言两语就冷场了,闻酌抬腿欲要离开,太困了。

费允笙犹豫了下,对久别的两人说道:“杜苓死了。”

闻酌一顿。

费允笙:“她死在了副本里,死之前给我发过信息……说自己陷在了一个很真实的幻境里,受了很重的伤,她在幻境里遇见已经死去的朋友……她知道是幻觉,但是她太累了,不想挣扎了。”

听起来很消极,杜苓表面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消极的人。

但她内心是否真的坚强就只有自己知道,在这辆列车上,人人心里都压着一道深渊,不可闻,不可见。

费允笙眼神放空:“她在死前把车币都转给了我。”

然后下一秒,好友列表里“杜苓”这个名字就彻底变成了灰色。

闻酌:“活着和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费允笙垂眸,自嘲一笑:“这辆列车折磨到底是真正的王八蛋,还是杜苓这种罪不至死的人?”

人渣变态都还在坚强苟活,坚持不下去的只有心存良知的‘普通罪者’。

闻酌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倒是席问归突然道:“列车没有折磨谁,它本就是因为人的不甘与怨念而生,不用把它想的太伟大,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惩罚罪恶。”

费允笙张张嘴,苦笑道:“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确实犯了罪,在乎的人也已经死了,我为她报了仇,还在这里苦苦挣扎什么呢?”

回到现实又怎么样呢?自首,去坐牢,接受法律与大众的审判?

席问归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她还能回来呢?”

费允笙一怔,呐呐道:“她已经死了……”

“别忘了,你可以用你回家的车票跟审判长换取一个愿望。”

费允笙猛得顿住,浑身一麻。之前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愿望还可以是死而复生,这太超乎正常人的想象范围了。

闻酌倒是福灵心至,若有所思:“聂松曼的罪恶值之所以是问号,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罪,她是聂丞十年前用车票换来的死而复生?”

“算是。”

“那你呢?”闻酌平视他,“你的罪恶值为什么是问号?”

“我不一样——”席问归摊手,“因为我不是在现实里犯的罪,而是列车上一项特殊的罪名。”

“什么?”

“偷渡。”

闻酌倏地想起,刚收到车票踏上列车的那晚,列车的广播有过一次温馨提示:列车禁止携带违禁物品,禁止错站下车,禁止逃票,禁止偷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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