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氏营盘上空,红光冲天,气浪滚滚,铺天盖地。不要说营盘之中的人,就是远在营盘二三里外,都能感到热潮汹汹。
被这股热潮一冲,大地迅速干裂,水气干涸,草木一片枯黄。数十里火海,烧的天光大明,百里之外都能看到一片赤霞。
在黑麟骑兵的簇拥下,中行堰望着映照通红的云霞,眉头拧在一起,幽幽道:“这火攻之法,虽然有效,可是太伤天和了。”
“几万大军葬送火海,尸骨无存,其怨不小。此战过后,我应上禀主君,召请巫祝,祛除这战场上的怨气,免得生出事端。”
“若是有厉鬼,借着这股怨气,修成鬼神之道。以鬼神之尊,最少能召集十万鬼兵,惊天动地,那可就真的是糜烂一方了。”
一旁的徐崇,笑道:“中行驷車担心的不无道理,可主君早已是地祇中人,区区的鬼神就算成了气候,主君反掌就能灭之。”
“况且……”
“有此大胜在前,吕氏大败亏输,姚氏失德失义,遍数诸会稽氏族,唯主君一人可以开国建业,咱们山阴氏一统会稽在望。”
“得到国运加身,主君的修行必然大为精进,说不定就会更上一层。一个将将成道的鬼神之流,再有怨气也非咱们的对手。”
中行堰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固然没错,但现在既然能先一步,将这个隐患除去,咱们又何必留待以后呢?”
“这些被烧死的人,虽是上虞氏兵马,可是他们说到底,也都是我会稽的男儿。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才会在这兵戎相见。”
“你要知道,主君立国称君后,他就不只是山阴氏的主君,他还是整个会稽,整个越国的主君,他的目光不会停留在山阴。”
“放眼会稽,都是主君的疆土,会稽之人都是主君的臣民,这才是属于国君的胸襟气度。”
对说出这番话的中行堰,徐崇不禁侧目,叹道:“徐某,受教了!”
对中行堰这位辅臣,徐崇这时才算是心服口服,二人无论是眼界,亦或是阅历,都没有可比性。
徐崇看的只是当下,执着于氏族之分。而中行堰看的却是未来,看的是山阴开国之后,千万年以后的国情。
中行堰轻声道:“经此一败,上虞氏的精锐力量,被咱们一扫而空。咱们一统会稽的两大障碍,如今都已不复存在。”
“就算他们靠着过往底蕴,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可是会稽的大势,已在咱们主君身上。那些不识时务的人,再怎么折腾。”
“等到将来,主君整合会稽的时候,自然会有清算。”
“哈哈,知我者,中行堰也!”
姒伯阳面上带笑,马蹄声响起,黑麟骑兵们纷纷让出一条路。
“主君,”
眼见姒伯阳跨马而来,中行堰、徐崇等人面露喜色。
只看姒伯阳悠然的神色,中行堰、徐崇等一众家臣,就知道汤浦之宴的最终结果,绝对如预想的一般,形势一片大好。
姒伯阳看着蒸腾火气的火海,啧啧称奇:“这么猛的火势,可怜上虞氏的那点家底,怕是最少要被这把火烧没一半。”
“可怜,可怜呐!”
徐崇拱手道:“主君,这把火的火势虽强,可要烧死神骨级数,乃至于神魂级数的高手,还是有一些勉强。”
姒伯阳眼睑微垂,道:“没关系,就那些个漏网之鱼,就是逃出了火海,也逃不出咱两万大军,给他设下的铜墙铁壁。”
“哼……便是神魂中人,也不要想无声无息的闯过咱们的围追堵截。只要他们敢露出行藏,我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以姒伯阳大地游仙的道行,就是飞剑千里取人首级,也不过是常规操作。
只要有姒伯阳坐镇,任是火海之中,闯出如何厉害的角色,一样翻不出姒伯阳的手掌心。
或许神魂圆满级数的高手,有机会躲过姒伯阳的雷霆一击,却绝对躲不过姒伯阳的第二击。
这时,中行堰低声道:“主君,姚纪是否已死?”
“……”
这话一出,徐崇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姒伯阳的身上,隐隐的带着某种期待。
毕竟,姚纪之于上虞氏,与吕诸之于诸暨,二者相差无几。
就如吕诸一死,诸暨氏上升势头立即跌落。姚纪若死,上虞氏不说当即分崩离析,其威胁性必然降到最低点。
更有甚者,直接把姚纪的首级扔在两军阵前,足以让上虞氏士气大损。山阴氏吞并上虞氏的阻力,也能消减不少。
对中行堰等人的心思,姒伯阳了然于心。他嘿然一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姚纪那人,虽极其的想杀我,可他不会明知这当中的危险,依旧拿自身做饵的。”
“他这种人稳坐后方,运筹帷幄还行。要他亲身涉险,你觉得谁能说动他?”
中行堰眉头一皱,苦笑道:“确实,主君说的是,以姚纪属乌龟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犯险!”
姒伯阳淡淡道:“会宴上的‘姚纪’,只是一个替身而已。哪怕那个替身,是一尊地祇级数的强者。”
“不过,他这一次也是把上虞氏的老底子,一下都压了上去。不只是一个地祇级数的替身,还有两尊‘叩天门’的人物。”
“姚纪要是知道,这三个人被我永远的留在了汤浦浅滩上,你们说他会不会气的吐血?”
中行堰笑着回道:“吐不吐血,咱不知道,可这一回,姚纪要不给咱一个交代,正好就给了咱一个出兵的理由。”
“臣倒是想看看他的上虞氏,能不能经得起咱山阴氏的兵锋。”
就在姒伯阳与中行堰一众家臣说话之际,蔓延数十里的火势中,一道道冒着蒸气的人影,终于闯出了火海。
这些人大多都是神骨级数以上的高手,生命力强大,硬生生的扛着火势冲了出来。
虽然能走出火海的神血级数不是没有,可是神血级数能在火海中逃生,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极为不容易了。
大片大片皮肤被火气灼烧,留下的烧伤、烫伤,以及最后可能的伤口感染,就是神血级的身体素质,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逃出火海的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一重重声潮乍然响起,两万大军陈列的军阵,盾如墙,戈如林,出现在他们眼前。
轰!轰!轰!
一边喊着口号,这一个个方阵,一边徐徐推进。整齐划一的脚步,落地时发出隆隆声,简直如同打雷一般,极具震撼力。
灌豹披散着头发,失神的环顾周匝后,再度将目光投向山阴氏大军,呢喃道:“数万大军呐……毁于一旦,我灌豹有罪啊!”
以灌豹的修为,在火势起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能提前逃走。只是作为一位统兵大将,灌豹不愿抛弃自家将士独自逃命。
要走,也该是与麾下将士一起走!
可是,就这一步慢,导致步步慢,最后被困在火海中。要不是灌豹实力过硬,早就被烧成灰了。
灌豹轻抚刀锋,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我已无颜苟活于世,只望一死,能赎我兵败之罪。”
他手掌猛地攥住刀锋,鲜血将刀口染的血红:“几万上虞儿郎,没死在堂堂正正的战场上,反而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我恨呐!”
灌豹心里清楚,这一次兵败,责任固然不在他。但几万大军伤亡殆尽,上虞氏元气大伤,彻底断了姚纪一统会稽的指望。
只此一条,就算兵败不是因为他,可是作为统兵之一,他必须要给上虞氏的族人一个交代,那个交代绝不包括跪地乞降。
灌豹将染血的刀,指向军阵,吼道:“诸位,与我死战,”
汇聚在灌豹周围的人,怒吼:“死战,死战!!”
“杀——”
“杀——”
“杀——”
面对这些残兵败将最后的负隅顽抗,山阴氏一座座军阵,直接给予强力回应。一个个‘杀’字血淋淋的,回响在这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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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氏,宗祠,
姚纪面朝屋门,静静地站在姚姓历代先人的神主牌位前。
在亲自送走鲁颐与三位老祖以后,姚纪便抬步来到了宗祠大殿,立于列祖列宗的面前,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为了袭杀姒伯阳,以及同时打垮山阴氏的精锐,姚纪自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谁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稳操胜券。
姚纪低声自语:“列祖列宗在上,上虞姚姓第一百二十七代首领姚纪,祈求祖宗保佑,助姚纪扫灭冥顽,一统会稽。”
“后辈子孙姚纪,再祈列祖列宗保佑,助三位老祖一臂之力,杀掉姒伯阳,扫去我上虞氏建国路上,最大的障碍。”
就在姚纪心心念念,祈求祖灵保佑的时候。
砰!砰!砰!
供桌上的一排排神主牌位,开始有些震颤。随后这震颤幅度由小到大,发展到整张供桌,上百神主牌位几乎同时跳动。
咔——嚓——
供桌的一角,忽然崩塌,连锁反应下,整个供桌近乎散架,上百神主牌位噼里啪啦,全都掉在地上。
姚纪听到声响,急忙看向供桌,入目所见,一片狼籍。
“这……这……不详之兆啊!”似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姚纪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此时此刻,祖先的神主牌位散落一地,连供桌都塌了。这要还不是不详之兆,就没什么是不详了。
姚纪若有所思,道:“是祖灵,为我示警吗?难不成,针对姒伯阳的计划,出了纰漏?”
没等姚纪迟疑多久,就听外面人声骤然嘈杂,把姚纪从自家的思绪中拽出。
“又发生了什么?”姚纪心中惊疑,急忙走出宗祠大殿,抬头就看到远方的天穹上,一大片赤色云霞异常显眼。
“啊……”姚纪瞠目结舌的看着赤红云霞,道:“这是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究竟出了什么事?”
须知,山阴氏营盘的大火,实在是烧的太旺,将天色都倒映成红色,不仅百里可见,就是百里之外的人,一样能看得到。
便是身在上虞氏城邑,都能看到火云,由此可见这一场大火,烧的该有多么大。
坐镇上虞氏的姚纪,虽不知道那一片红霞是什么,可是他本能感觉到危险的靠近。
“主君,”
就在姚纪因为这一片火云,而心慌意乱时。内侍匆忙来报,道:“主君,大事不好了,三盏命灯……命灯都碎了!”
“你说什么,”
突闻噩耗,姚纪又惊又怒,拽着内侍,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内侍瑟瑟发抖,道:“主君,供奉在偏殿的三盏命灯,都……都碎了!”
“命……命灯碎了,这,不应该碎啊……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碎了,”
姚纪的身子一晃,跌跌撞撞的背靠在门上,心头一口热血上涌,喉咙一咸,吐出一大口血沫:“噗……”
“这不可能!!”
三盏命灯破碎,对于姚纪的打击,尤甚于宗祠供桌的崩塌。
虽然按道理说,宗祠的神主牌位,远比三盏命灯要重要得多。
可那三盏命灯破碎,却代表着围杀姒伯阳一事,已然彻底的失败,三位姚姓老祖更是为此身陨,被姒伯阳反杀。
毕竟,三位姚姓老祖虽寿元将尽,可是这等层次的强者,再是寿元将尽,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陨落。
连三位祖地老祖,都杀不了姒伯阳,姒伯阳的实力可想而知。
一想到姒伯阳还活着,以及姒伯阳即将的反击,姚纪就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没了三位老祖级强者坐镇祖地,上虞氏横扫会稽的底气,一下就跌落到了谷底。
最重要的是,姒伯阳反杀三位姚姓老祖后,必定会立刻返回营地。以姒伯阳的实力,不难化解上虞氏大军对营盘的突袭。
“山阴小儿姒伯阳,好一个姒伯阳……”
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内侍,姚纪咬牙切齿,又哭又笑道:“我真是小看了你,我小看了你,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