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
这二个字,从她的唇角甫出。她连着一丝目光都不曾回避,就那么直直地瞧着面前女子略带着恐怖的脸孔。
荀云心早已经死在西壁崖下。
她曾经为他而活,连名字都属于他,可是现在,她要为自己而活!
师父说,璇玑亦作北极星,那颗在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她也想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而不是再掏心掏肺,只为一个不珍惜她的男人。
面前的女子显然微微一怔,仿佛是若有所思。随即轻笑着言道:“璇玑?真是好名字。我叫江蓉。”
江蓉——
璇玑不免感到惊讶,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只因,她是西凉历朝历代的后妃之中,第一个刚被册封,连一夜的恩宠都没有得到,就被打入了冷宫的女子。
至于,那其间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她不懂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人说,是因为她得罪了当时的宠妃。
更有人说,是因为她和别的男人有染,由于证据不足皇帝才没有杀了她。
璇玑缓缓地收回心思,那些传言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她依旧只恭敬地垂下眼睑,唤了她一声:“娘娘。”
江蓉轻笑道:“已经一年多没人如此称呼过我了,璇玑,我也早已不是蓉妃了。”
璇玑的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依旧只淡声开口:“很快,又是了。”
江蓉的眉眼微佻,看着面前女子自信满满的神情,她往前一步,在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以前在冷宫,没有见过你。”
“回娘娘,奴婢因为得罪了傅承徽,是以才在这当口上被推进冷宫。”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只从容而答,“娘娘还是先回房,奴婢将草药整理完毕就过去。”
其实,在走进大厅的时候,江蓉就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也就没有勉强,只皱眉问:“你如何知道我住哪里?”
瞧见女子素白的手从药箱里取了一味药,交至她的手中:“娘娘只需握着这个,奴婢就会知道您去了哪里。”
“因为,药味儿?”
“是。”
江蓉抿唇一笑,再不多言什么,只转身出去。
璇玑很认真地寻了几味药纳入怀中,然后寻着那味道推开那道房门。
歪斜的纱帐已经半挂在一边,床上传来女子虚弱的咳嗽声,璇玑叫了一声“娘娘”,听见江蓉的应声,她才上前去:“太医留下的药都很齐全,奴婢已经找齐了药方。”
此刻的江蓉只歪在床侧,听闻璇玑的话,她忽而嗤笑一声:“那些个庸医!”嘴上虽如此说着,心下却是考量,她不知道这一次的瘟疫,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只想着冷宫中的女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璇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那些草药中,还缺了一味药,只不过,她用师父给她的药丸亦是可以达到相同的功效。只是,她以为,这些话,不必告诉面前的女子的。
江蓉见她已经开始调药,只轻笑着问:“冷宫不止我一人,别的人,你也救吗?”
“奴婢不救。”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
“为何?”
“奴婢只是不想被那么多人注目。”她忽而抬眸,宁静的眸子锁住江蓉,“娘娘也不是奴婢救的,您是福大命大,没有染上瘟疫罢了。”她只是西凉后宫一个普通的宫女,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她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她懂医术的。
只因,医术,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她不想多生事端。
“那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奴婢不想死在这里。”从她看见江蓉的第一眼,她就相信,只要江蓉活着,她一定也不会死。
一切皆因,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一样的不甘与恨意。
有一种恨,是可以支持着一个人继续走下去的,就如同——她和她。
“很好。”江蓉略一点头,“你很聪明,以前在哪里当差?”
“浣衣局。”她只低头调着手中的药,并未曾看江蓉。
江蓉没有显得多大的惊讶,嗤笑道:“一份苦差事。”
“是,不过,也不算苦。”和她所承受过的事情比起来,这些,都不过是轻如鸿毛。
两年前,她的脸被毁,为了能够治得好,她天天承受着蚀骨之痛。炎炎夏日,脸上瘙痒难忍,疼痛难当,师父说,可以上些止痛的草药,虽不能完全止住,亦是有些许的成效。
可是她拒绝了,因为只有痛过,才能不忘记那份恨。
…………
这场瘟疫,持续了半月之久。
禁卫军的严格守卫,使得瘟疫只停留在冷宫,并没有外泄。
“启禀皇上,冷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因为染上瘟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废妃江氏,还有她的婢女活了下来。”太监佟寅站在皇帝身侧低声说道。
握着朱砂笔的手略一迟疑,江氏……
他着实已经记不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并不曾抬眸,只低问了句:“谁医的?”
“回皇上,没有人,您吩咐太医们都撤出来了。那江氏想来是命大,没有被染上呢。”
薄奚珩终是有些吃惊,没有被染上,这样的运气未免太好。
佟寅依旧小心翼翼地问着:“如今冷宫还脏着,太医院的李大人说,最好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干净,整座宫殿,还需要消毒才可以。奴才想问皇上,那江氏……如何安置?”
薄奚珩没有答,只问:“她之前住在哪里?”
“回皇上,是祥屏宫。”
“那就暂且住那里。”
“可是皇上,江氏是废妃,这……恐怕不合规矩。”
他冷笑一声:“如此大难不死,倒也是一个奇人。再说规矩是人定的,朕说让她住在祥屏宫。”
听他如此说,佟寅忙低头称是。
“惠妃近日身子抱恙,这些事就不必去劳烦她了。”
“是,奴才遵命。”
将手上的奏折搁置在一旁,他取了另一本,翻开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清晰的署名。
晋玄王,他的七弟。
这几本奏折已经呈上来两天了,他一直没有时间批阅。此刻扫视了一遍,皇帝的俊眉微微拧起,晋玄王要进京?
理由是,祭拜先皇后。
当年宫变之时,先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却又在他登基之后,还拖了三个多月才薨逝。如今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
只是,往年,他的七皇弟却没有提及这样的要求,而今年却……
外头,据传丞相来了。
丞相入内之时,瞧见皇帝紧蹙的眉头,他行过礼之后,才言:“皇上有何事烦忧?看看老臣是否可以替皇上分忧?”
薄奚珩只将手中的奏折轻放在御桌上,低沉了声音道:“丞相且看看吧。”
上前看了一眼,丞相的面色微变:“皇上,这……”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可这晋玄王却用这样的理由……倘若不应,岂不是让人觉得皇上不尽孝道?
薄奚珩已然起身,负手行至御书房外,今日天色很好,朗朗碧空,万里无云。他略吸了口气,启了唇:“朕允了,他要祭拜亡母,朕何来不应之理?”
“可是皇上……”
薄奚珩抬手示意身后之人缄言,他没有回身,只淡声道:“是时候了,朕也两年未曾见过他了。传韩青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