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雁门关。
唐初的雁门关还没有后世明清时期那般宏大,占地面积并不算大,只能容纳三千守军。
李善不想再去看城墙下的惨状,转身向着高处踱去。
“这是点狼烟之处?”迎风而立的李善好奇的打量着最高处的一处平台,“似是烽火台。”
“雁门关以代县为后盾,突厥来袭,点燃烽火传信后方。”苏定方随口附和,如今有薛忠主持,用不上他。
李善盯着烽火台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闪烁不定,半响后才轻声道:“圣人复设代州总管府,命小弟以长史掌之……各处塞来的人手,定方兄应该都知晓了。”
“是,临行前凌伯一一告知。”苏定方想到这儿也是头痛。
“李唐建朝,各地以行台辖之,如今天下唯独两地虽设行台,却无主事人。”李善眯着眼望向远方,“其一是河北,世家门阀过盛,其二是河东道,常受突厥侵袭。”
其他的行台要么是尚书令,要么是左右仆射,总而言之都是有主事人的,而河北、河东两地没有,显然这不是意外。
“代州总管府辖代州、朔州、蔚州、猩州四地,为河东门户咽喉所在,论权重,天下无二。”
苏定方点头赞同,的确如此,不管是从军事角度,还是从辖州府的范围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之前头上还有个并州总管府,但如今苑君章举马邑来投,并州总管的分量略有下降。
李善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苏定方,说:“欲以立足,必掌军。”
“明白,凌伯已然提点过。”苏定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历经守御雁门,逼降苑君章,怀仁于河东已有威望。”
“筹谋定策乃某长处,但领军上阵,纵横沙场,掌兵整军,非吾所长。”李善叹道:“此责非定方兄不可。”
苏定方呃了声,倒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李善是不是和凌敬通过气了,一老一少口吻相似,连话都差不多。
长安那边塞来的人手中,相对信任度比较高的是马三宝和李楷,能得到李善完全信任的只有苏定方一人。
对此,李善早有思量,东宫那边就不说了,天策府那边……也够呛,段志玄、张公瑾都是唐初名将,也是李世民的死忠,但自己暗中投入李世民麾下,想必他们不会知晓内情,临行前,李世民顶多是暗示几句。
即使是至交好友李楷,在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李善虽然信任,但也不会事事告知,总有一层隔膜。
扶持苏定方,掌代州兵权,这是李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掌兵权,在代州这种地方,那就没有话语权。
刘世让、李高迁、李神符闹成那样,不就是因为各人手中都有兵权吗?
自己初赴任代县,在各方势力中辗转,不也是因为手中没有兵权吗?
苏定方问出早就考虑过的问题,“代州司马尔朱义琛……”
“名义上司马掌军,但本朝行府兵制,各地折冲府都归属十二卫管辖,马三宝以左武卫将军领军。”李善嗤笑道:“更何况,某所未正位总管,但却是圣人亲口许以长史掌权!”
唐朝时候的左官,很多时候权力大小都是要看正印官放权与否,特别是代州、并州这种权力很大,军政一手抓的总管。
而且司马一职又和十二卫体系并行,而显然后者是占了绝对优势的,所以尔朱义琛有没有资格掌军,主要是看李善怎么考虑。
苏定方有些担心,“听凌伯提及,此人乃东宫嫡系。”
李善微垂眼帘,“此事定方兄不用担心。”
尔朱义琛,这个名字……呃,应该说是这个姓氏,李善在心里想,出任代州司马,到底是凑巧还是刻意的呢?
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尔朱义琛应该是抱着善意,至少不会为敌……不然母亲、七伯应该早就来信了。
关于母亲的身世,李善差不多能断定,只是其中还有些细节没想通。
顿了顿,李善补充道:“当然了,马三宝更不用担心。”
平阳公主将马三宝塞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做一堵挡风的墙,不会妨碍李善,更何况他与苏定方在西征时并肩作战,私交颇深。
李善盯着苏定方,“所以,此战乃是契机。”
有随李渊晋阳起兵的尔朱义琛,有河北名将薛万彻,有天策府大将段志玄、张公瑾,虽然苏定方有西征大功,而且官居中郎将,但能不能掌控军权,却不是李善一句话就能办到的。
说到底,军中的威望,是要打出来的!
若苏定方此战能大败突厥,再立新功,有李善力挺,加上马三宝、尔朱义琛的让步,苏定方就能顺理成章的掌控军权。
烈烈风中,苏定方躬身一礼,“必不负怀仁所托。”
李善挽起苏定方,尚未开口,眼角余光瞄见了几人正疾步而来,笑道:“德谋兄到了。”
李楷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加快脚步走到近处,一把抓住李善的胳膊,“怀仁,不可贸然出战!”
李善笑了笑没说话。
“怀仁,突厥残杀云州百姓……”
“代州总管府,辖朔州、代州、蔚州、猩州,还有云州。”李善打断道:“云州百姓,亦是汉家儿郎。”
李楷被这话堵的胸闷,的确如此,名义上自前隋开始,代州总管就辖管云州,只不过因为云州这些年一直隶属突厥势力,甚至都没归属唐朝,所以才会导致代州总管府实际上只管辖四州……前年还是三州呢,那时候朔州都管不了。
顿了顿,李楷劝道:“怀仁,难道你忘了下博故事?”
“雪地泥泞,重骑难以冲阵……只需坚守关卡,突厥必退,再行追击……”
李善也不打断,只笑着听着,反手握住李楷的双手,一直到对方说完,才柔声道:“薛忠毕竟隶属于任城王麾下,即将赴任诸人你也知晓……小弟能信得过的,只有德谋兄一人。”
“只有德谋兄,不会断我后路,不会盼我埋骨塞外……”
“所以,请德谋兄坐镇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