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温文有礼地说:“久闻大名了。莲州以前时常跟我说起、夸奖你,他在山上的时候就很想念你,看到一朵漂亮的花就会说想要摘回去送给他的母亲。”王后很难接这一招。伸手不打笑脸人,岑云谏虽然脸上不笑,但是礼数周到,还两三句话就说了她爱听的话,太顺耳了。但王后想起昨晚自家孩子私下与她说起婚事时避而不谈的模样,还是坚定地站在孩子的一边,即便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岑云谏道:“我昨天看见了,他见到你的时候很高兴。“请带我去见他。”看岑云谏似乎也不是那等过于傲慢无礼的仙人。王后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单刀直入地说:“仙人,您到底是来找莲州做什么的呢?你说他是你的妻子,可你们的婚姻也没知会过我,在我们人间,结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就没有过。“这婚究竟算是婚吗?我不懂仙界如何,但在我们人间,是不算的。“就算在你们仙界算,可你们不是已经和离了吗?您来找他是有什么其他正事?”岑云谏蒙了。昭仁王一惊一乍:“啊?又离了?”自己想通了,冷静下来:“也是……没离怎么会回来。”他与澹台莲州和离了?他本人怎么不知道?自澹台莲州离开起,仿佛过几息,就有一根微如毫毛的小针扎在他心尖上,一根两根不觉得痛,呼吸平缓时也不觉得痛,现在,终于开始痛了。岑云谏不自觉地威压沉凝起来,眸光暗了下,道:“我没跟他和离。谁说我们和离了。”话音未落。左手边响起个声音:“我说的。我单方面跟你和离了。”岑云谏转头望去。两人终于打了个照面。明明时隔一年多。但这一眼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有如陌路相逢。澹台莲州站在一架红色的榫木小拱桥上,小桥流水,芳草萋萋,仍然是那样地美,却又与以前在昆仑时不同了。他换下了昆仑道服,穿上了王室的礼服,金妆玉裹,贵气不凡,发丝也梳得一丝不乱,露出整张光洁的脸庞。日光懒懒地搭在他的肩头,沿上脸颊轮廓,描出一层金边。“我说怎么一直没来,问了他们,才与我说是在路上耽搁了。“母后,父王,没事,我能应付得过来,我自己接待他吧。”澹台莲州如与一位老友打招呼,一点也不怵岑云谏的阴沉沉的气压。他一边从小拱桥的拱顶缓步而下,一边浅浅笑着说:“许久不见了,我是不是应该先恭贺您一声?仙君。”第29章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岑云谏作“仙君”的呢?澹台莲州记不起来了。起初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会改口唤岑云谏为“仙君”,私下称“云谏”,再后来渐渐称谓混杂一块儿,不知不觉地在大多时候都同别人一样叫“仙君”了。如今也觉得“仙君”更顺口些,反而“云谏”很别扭。但对于岑云谏来说却不然,除了他去天山前那天,被澹台莲州不小心叫过一次“仙君”,以及这会儿,都是听“云谏”这个称呼。私下在他们的洞府里,澹台莲州每日都叫他好多好多遍。澹台莲州是在昆仑格格不入的凡人,不会飞,那就走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在怪石嶙峋上走路,比松鼠还灵活,蹦来跳去,无论何时眼睛都是亮亮的,就算一直无法入道,也每日开开心心地练上半日剑,其余时间,看书,听音,自得其乐。然后一见到他啊,一双眼睛就笑成月牙,迎上前来,朗声与他说话:“云谏,今天我又作了一首曲子,取意于我昨日看的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我奏给你听,你不许说不好听。”“云谏,我在山里看到一朵幽兰,可真美,美得我舍不得摘回来,真想分你看看。可惜,就是改日带你去看,就是它还在,也不是今日之美了。”“云谏,快来看我新想的一个剑招,是不是很灵妙?你陪我练两招。”“云谏,云谏,云谏。”永不腻烦似的,用一样又不一样的笑声垫着,这样唤他。像一阵春日拂过树海与花的风,清轻,明媚,又沁着一丝甜味,他也听不腻。“仙君”一称不是不可以。甚至,他以前很期待澹台莲州这样叫他,想要由澹台莲州来认证岑云谏的努力。关于昆仑的大师兄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一出生就被父母灌输灵力,有人说他不过是得了掌门的偏爱,有人说他独自吃尽了昆仑所有资源,还有人说在入门授剑时,他得到了昆仑开山祖师的剑所以才日近千里。他的父母确实都是昆仑的修士,但在他一岁时就被妖魔杀死而去世,当时只给他做了仙术启蒙,大约有了一丁点灵力。因为他的父母都是精英弟子,所以他由几位师祖、师叔祖轮着抚养,五岁前并没严格要求他修炼,是他模仿着大人,自己主动开始修炼的,一呼一吸、一行一走,皆在修习,于是说是成了一种习惯,倒不如说是成了活着的本能。自五岁起,他也是跟其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在一处学习,他生在昆仑,是建班时第一个小弟子,之后才慢慢地来了很多人,澹台莲州是最后一个。他一见了剑就喜欢,日复一日,心无旁骛地练剑。每次在考核中得胜,才有灵石、灵剑的奖赏。再之后,他学会御剑,进了内门,一步一步先是越过同期,再是超过比他资历深、灵力强的弟子,才当上昆仑首席。十七岁那年,他在门内的试剑大会中摘得桂冠,成为昆仑首席的那一天,掌门和长老们方才单独告诉他了一千年前的预言。结果不言而喻,其他人都被淘汰了,只剩下岑云谏一个,他的道心之坚定、才华之出众、心性之高洁都证明了他一定就是预言中的那个救世主。至此,昆仑核心秘密的力量才倾向他。他想要什么天材地宝,只要昆仑有,他就能得到,但他只要了一些天材地宝来重炼自己的剑。是的。直到今日,岑云谏用的也是自己最初被授的那把剑,没多么厉害,只是隔一段时间,寻得自己觉得好的材料了,就去重新炼一次,一点一点把剑打造成最适合他自己的。这些事,昆仑以外的人不知道,就是昆仑门内的弟子们也大多并不清楚。唯独澹台莲州深深明白。幼时,有一回小莲州问小云谏:“他们说你是因为父母都被妖魔杀了,要为父母报仇雪恨,所以才刻苦成这样,是吗?”小云谏望着手里的剑:“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也是因为自己爱练剑。”小莲州夸张地说:“我也觉得,你的剑给我的感觉像昭昭日月,没有执拗的怨恨啊。小木头,你又有才能,又刻苦,以后一定会很厉害,说不定能当上仙君呢!”小云谏那时哪想得到那么远,只是再一次不快地提醒说:“不要叫我小木头。”小莲州哈哈笑起来。岑云谏设想过澹台莲州知道他当上仙君时的场景,起初应该是让澹台莲州站在昆仑的队列里,亲自看他登上瑶光台。可是澹台莲州没跟他去。后来又觉得,是回仙门时,澹台莲州来迎接自己时道贺。结果他才知道澹台莲州已走了一年。再到现在。澹台莲州亲口跟他说:“我是不是应该先恭贺您一声?仙君。”这声“仙君”他只觉得刺耳,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为什么?明明澹台莲州是笑着跟他说的。这个笑变了。什么时候变的?岑云谏心中乖迕,万感交集,一时语塞,才说:“谢谢。”尽管住进紫微宫才一天,澹台莲州已经能这样像个久居于此的主人般招待来客岑云谏,客气地说:“来都来了,去我的宫中坐坐吧,我还没用早饭,要一起用饭吗?”这是明知故问。岑云谏得道以后早已辟谷多年,以天地间的灵气为生命能量,压根不用吃饭。但澹台莲州这样问他,他便回答:“那一起吧。”澹台莲州对他招招手:“那随我走吧。”让父王、母后离开,不必跟来。岑云谏亦步亦趋地跟在澹台莲州的身后,发现,他好像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澹台莲州的背影,高挑颀长,宽腰带把他的腰勒得劲瘦窄细,袖子潇洒飘逸地摇啊晃,脚步却仿佛比以前要沉稳了。走到紫微宫,还没跨步进门槛,分站两旁等候的数十个宫人们齐齐对澹台莲州躬身:“参见王子。”澹台莲州没跟他们介绍这是仙人。宫中人低着头,看也没看岑云谏一眼。澹台莲州招待岑云谏坐下,自己却不坐,说:“你来得不巧,我刚练完剑,出了汗,都没空洗个澡、换身衣裳去找你了。我总觉得身上黏腻,不太舒服,你先等我去擦洗一番,再来找你一起吃饭行吗?”岑云谏想到些什么,脸几不可察地红了红:“嗯,我等你。”“您请用茶。”宫女上茶汤给坐等的岑云谏,低眉顺目,只不经意瞥了一眼他的脸就红了耳朵。岑云谏耳力好,听见外面有宫女在说悄悄话。“不愧是王子的友人,可真是个美男子。”“你说美男子交朋友也专找美男子吗?他们方才一道走过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看!”“我也是,我也是,感觉心跳都要停了,一个那么美的王子已经很让人脸红了。”“不知道以后王子还会不会有其他这样俊美的朋友,在王子身边伺候可真好。”岑云谏不以为意,饮茶。他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各处。岑云谏就被晾在这儿小半个时辰。澹台莲州简单洗过澡,一身清爽地回来了,大大方方地说:“抱歉,仙君,久等了。我挺想作为东道主给你介绍,但你来得太快了,我也是第一次吃宫中的早饭,我也不清楚。我让他们用蔬叶瓜果作食材,你应该不会太吃不惯吧?”岑云谏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偏锋地道:“不快,已经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