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二楼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又快又轻,霜序穿着睡衣小跑下楼,快步跑过黑暗的客厅。
沙发旁边的台灯忽然被摁亮,她一心往外跑的脚步被惊到,这才发现沈聿坐在那。
“哥?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觉?”
“想些事情,不小心睡着了。”沈聿身上还穿着衬衣西裤,领带都未解,他揉揉疲乏的眉心,问她,“要出去?”
霜序“嗯”了声:“庭洲哥在外面,我出去跟他说句话。”
沈聿不知道时间,抬起手腕看了眼走动的指针,沉默几秒,说:“等一下。”
他起身离开客厅,霜序不知道他去干嘛,脚尖转向门口,张望一眼门外的深夜,又转回来,看看沈聿离开的方向。
她像个没耐心的小孩,拖鞋在原地不停歇地转来转去。
虽然贺庭洲已经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大概也不差这一分半分,但她还是有点着急。
很快沈聿回来,他取来一条米色羊绒披肩,披到霜序身上:“晚上凉,别在外面待太久。”
霜序点点头,下一刻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跑了出去。
夜里的风的确已有几分秋意,吹走夏季余留的炎热,空气干燥微凉。
她趿着拖鞋快步跳下台阶,铁艺大门外,一只成年杜宾犬正翘首等待着。
电动大门开启,它先是绕着霜序的腿转了一圈,接着甩着尾巴颠颠地小步跑到前面带路。
停车的位置距离大门不过百十米,深夜漆黑的马路上,凶猛威风的杜宾带领着她朝贺庭洲的方向跑去。
离得近了,霜序才看见贺庭洲身上穿的是睡衣。
他竟然穿着睡衣,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跑来这里。
霜序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是不是傻?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
贺庭洲垂下浓黑的睫毛,一句“想你了”,让霜序的话卡在喉咙里。
“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叫醒我?自己在这里干等,要是我没有自己醒过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不是傻?”
贺庭洲指尖勾开贴在她嘴唇上的发丝,懒道:“谁说我在干等。不是给你托梦了,不然你怎么醒过来的?”
霜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醒,可能他真的托了梦吧。
她碰到贺庭洲身上,真丝睡衣被夜风吹得凉丝丝的。
“冷吗?”她摸了下贺庭洲的脸,跟身上一个温度,“你不知道坐在车上等吗?”
“想离你近一点。”
霜序简直要败给他。
她把身上的披肩打开,把他被风吹冷透的身体包裹进来。
羊绒披肩很暖和,她身上温暖的气息混合着干净清冽的白茶香,包围了贺庭洲。
他顺势圈住她,低下头,下巴搁到她肩上,一米八八的高大体型往她一米六六的身上倚靠。
抱住她温暖的身体,那种讨厌的幽静的黑暗才会向后退,离他远一点。
霜序用双臂把他抱紧,用自己瘦薄的肩承住他沉甸甸的重量。
很舒服,贺庭洲抱着她、靠着她,身体好像都松懈下来:“宋霜序,你是不是云做的?”
“你是石头做的。”霜序说,“这么重。”
贺庭洲用牙齿衔住她肩上一块细白的皮肉,咬了一下。
不算重但有轻微的痛感,霜序轻嘶一声:“你干嘛咬我?”
贺庭洲又在那块轻轻吻了吻,补偿似的:“饿了。”
“……”
霜序不是感觉不到,他今天的种种反常。
她对贺庭洲情绪的变化,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锐,尽管他这张被小廖私自评为全球第一帅的脸上从来不会出现太鲜明的表情。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得到此时此刻他需要她。
深夜空旷的私家马路无人打扰,两人在风里拥抱着彼此。
就这样不知道抱了多久,贺庭洲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
霜序忽然道:“你能不能自己跳两下?”
贺庭洲挑了下眉:“为什么要跳?”
“我抱不动你。”霜序说,“你可不可以自己抖一抖?”
抖一抖,把藏在心里没说的话告诉她。
贺庭洲没作声,过了几秒,也许更久,他慢慢地从她肩上直起身来。
霜序望着他,杏眼里是一片纯粹而认真的关心。
“你总让我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出来,不能自己憋在心里。可是我也一样想要了解你,想要知道你在怕什么,想要知道什么在困扰你。”
她问他,“贺庭洲,你愿意告诉我吗?”
清风过耳畔,树影在头顶窣窣地响。
那阵安静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很久,贺庭洲的眸色像是被墨侵蚀透了,太过深暗以至于让人看不清。
他声线温柔到了极点,却说:“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只有这件事不行。”
霜序期待落空,但他的回避似乎也不算意外。
像贺庭洲这样的天之骄子,在许多人眼中强大得可恨,在许多人眼中富有得可妒,但从无人知晓,他在六岁被绑架后经历了什么。
那是贺郕卫的功勋章,同时也是贺庭洲的创伤。
荣耀的故事总是被人传唱,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妈妈牺牲在边境的缉毒行动之中,可到底是怎样牺牲的,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就像一条绳索被拦腰斩断,后面的部分凭空消失了。
不了解贺家的人坚信她被毒贩报复残忍杀害,越是与贺家熟悉的反而越三缄其口。
这件事的内情就连岳子封都不知道。
贺庭洲对任何事情都不走心,唯独这件事,是不能触碰的雷区。
霜序想去了解他,了解那些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但她不敢轻易去揭他的伤疤。因为她知道那下面的伤口一直没有长好。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霜序问,“那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贺庭洲说:“开心死了。”
那也不至于。霜序哄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嗯。”贺庭洲应了一声,手依然搂着她腰,不动。
霜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他的脸:“你乖一点。我明天就回去了。”
贺庭洲慢腾腾地把披肩摘下来,缠到她身上,把她两只胳膊都捆进去,包得像个粽子。
然后握着她双肩,把她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回路。
霜序正要抬脚,耳朵忽然被他手掌捂住。
周遭的声音全都消失了,贺庭洲说了句什么,那声音像被一层防护罩隔绝,裹在风里闷而含混。
霜序的心口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头顶落下一个温热的缱绻的吻,贺庭洲松开她耳朵,把她往前轻轻送了一把。
“好了。回去吧。”
霜序被推着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
她没说话,就那样抬着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贺庭洲知道她听见了。
他不想把那句话说得太早,他们开始的节点不同,情感的厚度与长度也不相同。
他不想像那只翡翠镯子一样让她感到压力,他可以等她的步调,等她慢慢走到同样的位置。
但今晚他很想说。
霜序看了他一会,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
走出十几米后,她再度回头。
贺庭洲仍然靠在车上,万岁蹲在他腿旁,和他一起目送着她。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过不了多久就会天明,这个夜晚已经过去一半,不会太漫长了。
可她犹豫片刻,依然被一股冲动占了上风,调转脚步大步走回去,把手从披肩下伸出来,握住贺庭洲的手腕。
“跟我来。”
她拉着贺庭洲朝沈家走去,迈过大门,沿着台阶进入庭院。
贺庭洲微微抬眉:“带我进来干什么,打算金屋藏娇呢?”
霜序说:“你今晚在这里睡吧,反正你回去也睡不着。”
“我是没意见,我只认人不认床。”贺庭洲一副为他人着想的贴心,“不过你哥最近血压怎么样,经得起明天早上的惊吓吗?”
“……我哥血压没问题。”血压高的是沈长远和付芸。
大半夜未经长辈允许便把一个异性带回家里,这当然不好,但比起那点约定俗成的礼数,比起付芸和沈长远明早醒来的诧异以及可能的怪罪,她更不愿意放贺庭洲回去独自面对他最害怕的黑夜。
“明天早上我先跟干爸干妈说一声你再出来,给他们一点思想准备的时间。”
最坏不过被骂几句。
“一早上的时间够他们消化吗,要不我再多藏几天?”
“你想得美。”
贺庭洲勾了勾唇,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莫名的愉快。
沈家他来过不少次,第一次发觉这院子里的树栽得不错,泳池里的水泛着粼粼波光,经过时他脚步稍稍停留,看向水中的浅蓝瓷砖。
然后被霜序拽走了。
他步子迈得不慌不忙,跟着她进了客厅,沿着旋转楼梯来到二楼。
霜序把脚步放得很轻,蹑手蹑脚的样子活像做坏事,她把贺庭洲带到自己房间门口。
沈聿就在隔壁,应该已经睡了吧?她怕吵醒他,拧门把的动作小心又小心,进银行金库偷金条都不会更谨慎了。
贺庭洲站在她身后,霜序刚把门打开,他拍了下她的肩。
“回头。”
“嘘……你小声一点。”霜序紧张兮兮地回过头,视线转到一半,忽然一僵。
沈聿竟然还没睡,他身上的衬衣到现在都没换下,站在卧室门口,目光平淡地看着他们。
贺庭洲丝毫不见深夜闯入女朋友家里被对方家长逮个正着的局促,气定神闲地对霜序说:“跟你哥打个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