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年来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张笑牙家转转,那扇漆黑的实木门锁得比监狱还结实,我已经失望到快失去信心了。
“听说她父亲也不见了,邻居说可能搬家,但好像谁也没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搬家的。”我把仅有的一点信息告诉了李正同。他一语不发,我想他这回是和张笑牙较上劲了。
张笑牙的家位于市郊一幢白墙黑瓦的砖木楼房,这种式样的房子让我想到上世纪初的小康之家,我不知道张笑牙的祖辈是做什么,但能置下这份家业至少让我感到家境还算殷实。可惜的是岁月给这幢楼房留下太多的沧桑,那扇沉重的黑漆木头门上早已布满刀刻般的裂缝,而外墙上的污垢几乎掩盖了它原有的颜色。
我和李正同在门口站了片刻,被眼前的景象搅出几份愁丝,但很快意识到不能傻站着。
大门原封不动地紧锁着,门把上斑斑锈迹。李正同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竟然借到一把梯子。我们顺着梯子爬上墙,正是午休时间,周围没有什么人。
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腐叶,一股怪味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鼻子。院子一侧孤零零地立着一株早就枯死的无名树,干巴巴的枝条尖尖地指向天空,看上去异常萧条冷落。
高高的外墙给院子蒙上一道驱之不散的阴影,即使在大白天这里的光线还是非常昏暗。
我朝前厅望了一眼,房门半掩着,里面冒出一股阴嗖嗖的气息,我开始浑身不自在。
“进去吗?”我表情僵硬地问李正同。
“不进去我们来干什么。”李正同慢吞吞地说。
推门之前,我冲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周围完全处于静止状态,只有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尘埃在悄悄浮动。
我怯生生地走进光线昏暗的前厅,这里空荡荡连张座椅都没有。我和李正同不想多停留,沿着一小段游廊走到后面的卧房。
那股怪味还停在空气中,我不时用手捂鼻子,尽管我知道这个动作毫无用处。
和前厅不同,卧房里的家具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张雕花的仿红木床上还张着纹帐,褪色的暗花纹被子折叠得方方正正摆放在床的正中央。墙角有一张黑色真皮沙发,表面看上去皱巴巴的,估计和张笑牙的年龄差不多。
不用说这是张笑牙父亲的房间,那张笑牙的房间呢?我四下里寻找了一遍,发现木板墙上装着一扇暗门。我轻轻一移,门推开,原来里面还藏着一条楼梯,楼梯黑洞洞的,窄得只能过一人。
刚才的那股怪味越加浓烈,混合着药水和某种腌制品的气味,闻着想吐。
我不打算停在这里,好奇心促使我上去看个究竟。
我正要迈步。李正同抢到我前面,“我先上!”说完,抬脚踩上楼梯,灰尘立刻从他脚底扬上来。
我抚住鼻子,跟着他上楼,难闻的气味让我头脑发晕。
阁楼的门半掩着,似乎在等待着有人推进去。一圈蜘蛛网绕在门把上,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正伏卧在上面,听到我们靠近的声音,它警觉地动了一下,又迅速地爬走了。
那扇门破旧不堪,轻轻一推竟像一具僵立的尸体,直挺挺倒下去,随着“砰”得一声响,地上腾起一团灰尘,刺鼻的气味汹涌而来。
李正同跳开一步,大叫一声,“哇!真难闻。”
我和李正同被气味熏得门口喘气。
过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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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好像淡下去,我才探身朝里张望。阁楼里的光线比楼下还要暗,四壁黑漆漆,只有顶上开着砖头大小的天窗,一缕可怜巴巴的阳光直接落在地板上,留下砖头大小的一块光影,无数粉尘在光线中跳动,我简直快停止呼吸。
李正同勇敢地闪身进去,我也只好跟进去。
最先看到的是墙上的一副挂历。这种挂历在年前超市里会免费赠送,根本谈不上什么特别。倒是挂历上的日期用红笔勾上圆圈,引起我的注意,我意识到这是张笑牙留下的,圈出的那个时间,正是她失踪的日子,6月26日。而今天,正好是这个日子。
整整一年,时间一晃而过。我神思恍惚地愣在那里。
“哇呀!”李正同突然失声喊起来,脚步随即慌乱地后退,差点撞上我。
我转头去看,顿时吓得汗毛倒竖。
靠墙的那张床上,原本垂下的纹帐已被李正同拉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具酱肉似的干尸,面部已呈赫色。
“是谁呀?”李正同声音颤抖着问,喉咙里“咕”地一下,一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正同,猛然遇到这景象,也禁不住吓得脸如死灰。
一分钟后,他总算恢复正常。
“是……是张笑牙吗?”李正同扭过头,用骇人的目光瞪着我。
“不!”我尖叫着冲上前,一把掀起肮脏的毯子。
床上的干尸就横在我面前,穿着崭新的花色睡衣,面孔很长很瘦,已经失去肌肉,只剩骨头和酱色的一层皮,看上去更像一具骷髅,临死前一刹那来不及收回的惊骇,还清晰地挂在脸上。
我一边哆嗦着一边拼命吐气,镇定,镇定!
“不……不是张笑牙!”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你肯定?”李正同兴奋地问。
我点头,李正同也忙跟着点头,“对,神秘的张笑牙岂是这么容易死的?她如果这么容易死,她就不是张笑牙了。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我朝他看看,晃了晃脑袋。
“这具尸体经过细心处理,放在药水里渗泡过,之后被腌制,在阴凉处风干,又抬到干燥的阁楼储存。”李正同总算镇定下来。
这是谁干的?谁会想出这种荒唐的方法来处理一具尸体?
我不敢想下去,如果眼前的尸体不是张笑牙,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父女俩人同时不翼而飞了。”我喃喃说话,心想,不会是畏罪潜逃吧。
“显然,他们失踪一定和这件事有关。”李正同说着,脸色一变,“还是报警吧!”
“难道你认为是她干的,她杀了这个人?”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你不是怀疑陆小玉的死和她有关吗?”
“不行,万一不是她干的呢,她能向警察解释清楚吗?一具干尸出现在她家里,偏偏她又莫明其妙地失踪了,警察不怀疑她怀疑谁,嫌疑犯是当定了。还是等我们……找到她再说吧!”我惴惴不安地提醒李正同。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正同似乎有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她?”
阁楼里的空气快让我窒息了,我捂住鼻子说:“以后再说,快走!”
从那间阴森可怖的房子里逃出来,站到外面阳光底下,才意识到里面简直是一座地狱。我双脚一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真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我亲眼所见。
我喘了口气,站起身正准备离开,迎面赶过来一个白发老太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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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撞上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静悄悄得一点动静都没。
“吓着了吧,年轻人。”目光如从古井中穿出来,瞧得我“嗖嗖”发冷。
“我?”我呆呆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她实在太老了,老得让我措手不及。
“那个女人一年前就死了啦,是病死的,肝癌呀!临死前她交待家里人让她呆在自己家里。她害怕火化,她说灵魂会和肉体一起烧掉的,我也害怕……她现在是不是还呆在家里?”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我和李正同傻站着,都被这个奇怪的老太太吓糊涂了。
“听说那女孩很听话,把她的尸体保存在阁楼里。”她朝那幢楼深深地瞟了一眼,脸上的皱纹如同捏紧的纸团,“这就是她的坟墓,多好的坟墓,和活着时一模一样!”她的眼里含着羡慕的光芒。
我已经被她异样的神态搅得心惊肉跳,“原来如此!这太……太……”我原想说“恶心”,忽然感到不妥,忙收住。
“老人家,那尸体是谁?”
老太太俯到我耳边,“她母亲。”她声音轻轻地告诉我,却把我下了一大跳。
“她……她母亲?”
老太太使劲点点头,好像生怕我不相信。
“那女孩去哪里了?”李正同凑上前努力挤出亲切的表情问,他只有对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才会特别亲切。
“我……不知道!”老太太摇摇头,表情一下紧张起来,“她消失了……跟空气一样。”说完,步履蹒跚着朝前冲去,冲到墙角身影倏地消失。
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地说:“她母亲早就死了!”
“也许是继母。”
李正同一语点睛。
“对!一定是继母。这老太太没骗我们,她继母是病死的,我们不需要报案了。”我笑起来。
“既然是病死,他们父女两人为什么要一起离家出走?”
“不知道!”
“你见过她父亲吗?”
“我们同学两年,她父亲从不来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来,张笑牙也从不邀请我到她家玩。”
“但愿这个女人的确死于癌症。”李正同耸耸肩膀作了个复杂的表情。
面前出现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风吹过来,夹带着热烘烘的酸腐味,刚才那位老太太早已踪影全无,
一周后,那幢老宅被雷电击中,火光从屋顶“嗖”地燃起,很快延漫到整幢楼,谁都以为雨水能熄灭大火,谁都想不到大火会在雨中越烧越猛烈,仿佛天上浇下来的不是雨水还是汽油,直到老宅烧得只剩下几根焦木,火才停住。好在高高的防火墙挡住火势扩张漫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一幢空宅烧成碳灰,而周围房子安然无恙,也就没有人去报警。
只有我和李正同知道,在那堆冒着白烟滋滋作响的焦木中,藏匿着一具可怕的僵尸。
以后几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总好像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事情变得扑索迷离,我们如同坠入迷雾。
在担心、恐惧中神志恍惚地度过了漫长的暑假,好在警察终究没有登门拜访,世界就像烈日曝晒下的马路,出奇得安静。
我们终于相信,除了那个老得神志不清的老太婆,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当然,更不会有人费神去那堆焦木中翻来捣去,然后捧出一根类似骨头的焦碳去化验dna,永远不会了,就让它随着那房子烟消云散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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