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弼所谓的书房,其实更像是卧房。里面放有一张大床和一张椅子,床的旁边摆放着不少书柜,书柜上摆满了书籍,书案和笔墨纸砚都没有,非常简陋。不过用极其昂贵的黄花梨木打造书柜、木床和椅子仍就暗示这家主人的不凡,同时书柜上的书籍也是精装线板,这些花费相当不菲,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
何贵小心的抱着何弼放在床上,然后把枕头放在床头,让何弼能够舒服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何弼,脸上的表情才稍微舒展放松一些。
余多默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何贵做完这一切。
何贵做完这一切后,何弼给了何贵一个离开的眼神。何贵有些不舍的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何弼与余多在屋子里。
“余公子请坐。”何弼对余多说道。余多坐在房间中仅有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何弼,很明显,这张椅子是今天特地为余多准备,因为一张椅子放在这里非常突兀。虽然不知道何弼有什么话要跟自己单独说,但是直觉告诉余多,必定跟自己在桂家的事情有关。
“余公子,其实在你离开桂家后,我便想把此宅送给你。只是担心太唐突了余公子不要,便一直没上门与余公子详述此事。后来听说余公子要购买宅子,这不正是老天爷给我暗示吗?所以我希望把何宅送给余公子,同时还想请余公子一并收下何家的产业。”余多刚要说话,何弼用眼神示意余多听自己说完。
“我知道余公子的担心被骗或者引火烧身。”何弼的话正是余多所担心的事情。何弼苦笑道:“何家现在除了此处宅子,已经没什么值钱之物。并且此处宅子如果我现在不送给你,最后我相信也留不下来。”
余多满头雾水的看着何弼,不明白何弼是什么意思。
“我是何家地不肖子孙,何家历经数代经营,在海崖城打开了一番天地。可是这一切都葬送在我的手上。”何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因为桂东来、柳腾飞在海崖城地快速崛起,我何家一落千丈。不仅如此,我何家屡次遭人刺杀,不仅我受了重伤,我的妻儿也被人杀害,何家从此绝后。”
何弼说到此处,脸色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此时的何弼已经早已心死,多年的心痛已经让何弼变得麻木,只有葬送祖宗产业的这件事,一直让何弼无法释怀。
“余公子应该能够看出来,我已经病入膏肓,坚持不了几天便要与地下的妻儿相聚。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祖上的基业。”何弼看着余多的眼神开始闪烁着希望的亮光。因为太过激动,何弼突然咳嗽起来,并且越咳嗽越厉害,最后咳得身体缩成一团,整个骨头似乎都在发出撕裂地声音。
余多看到何弼如此痛苦,于心不忍,于是问道:“药在哪?
何弼根本无法说话,只是继续痛苦的咳嗽着。
余多见状,起身来到床边,用手轻轻的抚摸何弼的后背,想要缓解何弼的咳嗽和痛苦。在余多的安抚之下,何弼似乎舒服一些,咳嗽声逐渐减弱。就在余多以为何弼已经没事时,何弼突然张开嘴,超前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全身和床。
吐了这么血,明显是伤势太重。余多立马说道:“何老爷,我去叫何管家过来。”
何弼摇了摇摇头,示意余多不必惊讶,喘着粗气说道:“没事,不用担心。何贵来了也没有用。”
余多只好按捺住心中的震惊,拿起床边的一块手帕替何弼擦拭干净嘴边的血迹。
何弼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后,待呼吸平稳之后,继续说道:“余公子,我时日不多了。我不甘心祖上的产业就此葬送,但是现实又让我不得不死心,因为何家已没有后人,已经不能够东山再起,迟早何家的所有产业都会被桂家和柳家抢夺走。”
何弼看着余多露出希望的眼神,“尽管我何家没有人能够东山再起,但我也不想何家的产业落入桂家和柳家手中。我希望有人能够接手何家的产业,把桂家和柳家踩在脚下,最好是灭了桂家和柳家,这样也能解我心头之恨,如果祖上泉下有知,也能让我安心面对何家列祖列宗。”
“所以你选择了我?”余多皱眉问道。
何弼眼神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是的。你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且胆识过人,我相信何家的产业交给你,必定会越来越强大。即使这些产业不姓何,我也很高兴。”
何弼非常期待的看着余多,希望余多能够亲口答应自己。
尽管何弼的话说的很好听,也经得起推敲,可是余多并没有松口答应。父亲余守义从小就一直叮嘱余多,任何事情都不要轻易相信,尤其是天上掉下来馅饼的好事,说不定馅饼就有毒,或者馅饼用秤砣做的,正好毒死和砸死你。
于是余多盯着何弼说道:“感谢何老爷的好意,恕我难以答应。”
何弼没想到自己真心诚意的解释原因,仍就被余多拒绝,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余公子不愿意接受,也没关系,还希望以后余公子看到何宅之人落难,能够出手相救,何弼必定感激不尽。“
余多沉默不语,并没有答应何弼。
何弼看到自己仅有的要求余多都不答应,于是绝望的看着余多说道:“余公子,今天打扰了。”示意余多可以离开了。
余多并没有被何弼地请求和痛苦打动,默默地把何弼安置好便起身离开。何弼绝望地闭上眼睛说道:“还请余公子不要把今天我们的谈话泄露给第三人。”
“好。”余多点头答应,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何弼的眼皮一直随着余多的脚步跳动,胸口的起伏也随着余多的离去越来越快,何弼一只没有放弃,希望余多在踏出书房门时改变主意。就在余多打开门的一瞬间,何弼似乎彻底的绝望了,心如死灰,脸色变得麻木,胸口的起伏也变回以前那么微弱,眼皮也停止了跳动。
过了好久,何弼似乎如死寂一般沉睡过去,完全忘记了只听见了打开了门声音,并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
余多并没有离开书房,余多对于何弼并不厌恶,只是不相信何弼所说的话。想要试探何弼到底有什么预谋,于是故意打开书房,表示想要离开,哪知道何弼一直不说话挽留或者威胁自己留下。
想到何弼如此痛苦还给自己说这么多,似乎讲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并且金玲和夏雨都非常喜欢这里,余多便缓缓地关上门,慢慢地重新走回椅子上坐下。
听到脚步声,何弼以为是何贵过来了,没有张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可是等了好久何贵也没有说话,这让何弼有些奇怪,于是张开了眼睛。当看到眼前之人时,愣了一下,“余公子?”
余多平静地看着何弼,问道:“何老爷,如果我不答应,您会怎么办?”
听到余多地话,何弼一下子变得脸色潮红,因为何弼知道余多已经答应了自己。何弼兴奋地大笑起来,只是声音并不大,并且身体剧烈的抖动,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余多见状,赶紧上前坐在床边,再此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何弼的后背。何弼地心情非常好,尽管咳嗽声不断,但是明显气力足了不少。等到何弼咳嗽声减弱后,嘴角流出了鲜血。
余多用手帕帮何弼擦拭掉嘴边地血迹,“何老爷,我去叫何管家,等你伤势好些了,我们再聊。”
何弼摇了要摇头,示意余多不必了,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多谢余公子的好意,不用了。”
看何弼如此坚决,余多想要叫何贵的想法也就作罢。余多继续问道:“何老爷,如果我不答应,您会怎么办?”余多非常好奇何弼到底给自己一个有什么毒地馅饼。
何弼休息片刻后,空洞地眼睛中变得神采飞扬,微笑看着余多说道:“余公子,你很聪明,也有胆识。但是海崖城的富商都是老奸巨猾之人,并不会轻易上当。你当时命令桂家的绸缎庄送第一批货到桂家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但是事后就有人产生了怀疑,便有人安排人手监视和跟踪那些送货之人。”何弼说道这里,余多地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何弼心中非常感叹,果然是人中龙凤,心智异于常人,即使被戳破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何弼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得意。
何弼继续说道:“这些人想要跟踪送货的车队,恰好被何贵知道了,于是何贵用了一些手段,让那些跟踪之人全都跟丢了。”余多听着何弼地话漠然不语,如果何弼之前说出这番话来,余多绝对不会答应何弼。
余多并不怀疑何弼所说内容地真实性,事后余多反思整个过程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也惊出了一声冷汗。为什么送货地车队进出桂家这么顺利?难道这些富商丝毫不为怀疑这些绸缎地来源?这里面必定有问题,只是余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余多也问过送货地车队,大家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余多也只能认为自己运气好了。如今听到何弼如此一说,才明白何弼为何会说自己运气好了,原来是何弼在后面帮了自己。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余多问何弼。
“我也想过。”何弼微笑道,“可是我最后放弃了这个想法。“何弼盯着余多地眼睛说道,”因为我希望何贵等人有个好的归属,接手何家地人能够放开手脚去打天下,而不是束手束脚。“
余多听到何弼地话,出现一丝动容。何弼的确有大气度,这样的人必定能做成大事。如果不是惨遭暗算,余多相信,以何弼的能力,何家肯定不会衰败。
“我答应你。”余多第一次肯定地回到了何弼,对于这个已经很明显地结果,何弼听到后还是非常兴奋,脸上用力挤出地笑容,把整个脸上的皮都皱在一起了。余多明显能够感觉到何弼身上冷汗直流。余多看到何弼这般模样,心生悲痛,何弼为了何家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痛苦?余多可以想象得到,何弼每天靠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克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一直支撑到了现在。余多看着何弼瘦弱的身体,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只是这种坚守有意义吗?余多父母对余多说的最多的 一句话就是要活出自己的态度,活的自由,幸福就好,其他的所有身外之物,都不要放在心上。看到何弼如此折磨自己,余多想如果换成自己,自己会这样吗?余多居然第一次没有给出答案。
“何老爷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吗?”余多诚心诚意的询问道。
何弼平复了一会心情,强撑着瘦弱的身体对余多说道:“你处理桂家与其他丝绸商的事件非常绝妙,手段,计谋都很好。但是又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桂东来之所以能够短短数十年在海崖城发展壮大,是因为海崖城的县令苗书颜在背后全力支持。”
听到何弼的话,余多的脑袋“嗡”的一声,完全听不见何弼后面讲的话。余多回忆了苗书颜参与整个事件的过程,这才明白为什么苗书颜打晕傅尤,不让傅尤指证桂四海。可是为什么又要抓桂家的人呢?又为什么放了桂妩悠?余多发现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余公子。。余公子。。”何弼看到余多走神了,艰难的叫唤着余多的名字。
“何老爷,怎么了?”余多回过神来。
何弼知道余多为什么会走神,对于余多处理桂家的事情经过,何弼早已派人打听的非常清楚。何弼继续说道:“桂东来背后的靠山是苗书颜,这个消息也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打探到,海崖城知晓此消息的人,应该除了他们两人,就是我了。“何弼有些自嘲的说道。如果自己早些时候知道此消息,何家也许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不过对余多来说,却不晚。
“桂东来死了,现在苗书颜是否已经放弃了桂家,还不好确定。尽管这一次苗书颜帮了你,你还是要对他小心防范。”
余多点了点头,何弼继续说道:“柳家背后的靠山是海崖城的守军将领戚无忌,并且戚无忌是柳家少爷柳玉鑫的干爹,这个消息全海崖城都知晓。柳家与桂家虽然表面和气,实际上桂家和柳家两家之间有很大的矛盾,因为苗书颜与戚无忌有间隙,只是两人很少往来,所以大家不知道而已。这也是桂家一直不同意柳玉鑫娶桂妩悠的原因。”
余多这才明白为什么桂家和柳家为什么能在短短十数年发展壮大,也明白了为什么桂东来不同意桂妩悠嫁给柳玉鑫。这些消息如此隐蔽,何家是如何打探出来?余多看着何弼暗想,”那何家呢?靠什么发展壮大?“余多正要询问时,发现何弼脸色苍白,身体发虚,呼吸变得非常急促,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余多知道情况危机,立马大声呼叫何贵。
何贵和何甲两人急忙进入书房,何弼示意余多先离开。何弼不想让余多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虽然余多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余多知道此时并不是恰当的时机,于是转身离开了书房。等到关上房门后,余多身后立马传来了何弼痛苦的呻吟声,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
何弼今天说话太多,超过了以往何弼一年的说话量,耗尽了何弼的气力。只是何弼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如果今天不说,何弼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于是趁着今天心情好,坚持强忍着剧痛把这些消息全部告诉了余多。
现在何弼要讲的话已经讲玩了,再也坚持不了,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何弼呼吸都困难,更别说说话了。
何贵进到书房后赶紧给何弼喂药,同时输入体内的真气,帮助药丸在何弼身体中运行。只是这样的治疗让何弼的身体更加痛苦,何弼痛苦的发出呻吟惨叫声,最后痛的连惨叫声都没有力气再发出。何贵和何甲一边替何弼治疗,一边痛哭。
”老爷,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何弼想挤出一个瘆人的笑容告诉两人自己还好,可是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挤出,便再也坚持不住,痛晕了过去。
”老爷,老爷。。。“何贵和何甲痛哭流涕的呼唤着何弼,只是何弼已经听不到了。
余多走回大厅的路上,心里并没有获得大宅子的喜悦感,反而有些沉重。”是不是我不应该答应何弼?”余多心中还有疑惑,这些疑惑不仅没有由于何弼告知的隐蔽信息所减少,反而疑惑加重了。余多扭头看向身后的书房,又看了何宅上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本大爷还没有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