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在一个角落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楚辞盈梦到了小时?候。
她是在地下室的出租屋里出生的。
每一个一代移民?一定?住过那?样小小的狭长的房间?, 从一层延伸下来, 在地下室有一个很窄的厅, 放了几张床。这就是早期华人房东提供的,不需要身份的地方。
她的父母住在这里, 生下了她,带回了她哥哥。
他们一起去吃了Cheese Cake Factory……然?后一切好像就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其实楚辞盈并没有见证过那?个场面,她只是幻想着一个巨大的声音,慌乱的人群,还?有警笛。
她没有上过一天托儿所,从前是母亲在中餐馆帮工时?带着她,后来就是楚瑜。
楚瑜。
哥哥啊……
她睡的并不安稳,想到这个名?字之后没有意识地涌出两颗大颗的眼泪。好像挣扎地想醒来,但是又被拖进更深一点的梦魇。这些天她发给楚瑜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复,一次都没有。
你怎么,总也不在啊。
她好像想起了再大一些,她上小学,楚瑜的工作越来越忙。
学校下午3.20放学,他夜班十二点才能回家。所以他从来没有接过她,是小小的楚辞盈穿过车流,大人的腿,还?有小狗的鼻子一个人走?回那?个小小的阁楼。
这条路一走?就是十多年。huci.org 极品小说网
她有的时?候坐在学校的门口,看着有的同学被全?职的爸爸妈妈接走?。
她心里就会有两个问题:
1. 我的爸爸妈妈呢?
2. 谁来接我呢?
一开始她哭,等到最后也要缠着老?师不肯回家。
后来,她就学会了自己走?。
一个人的路太难,她花了很多很多年走?到纽约,见到了乔安妮老?师,看着自己的名?字被钉上校友荣誉墙,看着一张穿着白大褂的照片收录进相册。
然?后去巴黎实习,乌干达,扎伊尔,福宁,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扎伊尔。
好像不是只有苦。
在福宁的时?候,好像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间?。她喜欢那?里的气候,饮食习惯,还?有……
她意识到自己成年后越来越少?见楚瑜,也不常回罗切斯特。可能是因为?她讨厌冰天雪地的寒冷,不喜欢空气中煤灰的呛鼻气味,不想走?过每一条街道的时?候都想起小的时?候,她如何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从学校回到家。
从没有人接过她。
从来没有。
楚辞盈是被眼泪呛醒的,天光已经微微亮了。
她咬着被子的角落,无声地盯着长方形的天空。体温计就在右手边,可是她没有去碰,左手旁是一个黑色的工具。她觉得自己好像退烧了,可是不敢肯定?是不是一种错觉。她笑?了笑?捂住眼睛,不可能有第三个幸运的人。
也许这一夜太冷,她失去了正常的感知能力。
医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从坑底爬出来,慢吞吞地回到了二层,找到一个口罩带上,又带了一双手套。她穿上了一套新的防护服,然?后拿出一支马克笔,在自己的防护服上写上了:
“Biohazard”(生物危害)
“Burn Down” (焚毁)
她在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后,从外?墙的消防楼梯徒手爬到了教堂的塔尖上。
天光大亮。
陆闲是在午夜到达的。
扎伊尔的首都以及周边城市已经全?部静默,街道空空荡荡。他走?在路上,只有低沉的回响还?有他自己的心跳。没有直升飞机的飞行员愿意在今天去即将?“消杀”的区域。
这个词在这里可不是指用漂白剂泼洒一遍。
他问了许久,一个喷气式飞机的飞行员接下了这笔生意。
他一路走?,见到了各种各样被焚毁的建筑和村落,扭曲的肢体藏在倒塌的房梁下面。原始的处理方法仿佛比病毒更加可怕,是一场令人绝望的炼狱。
他的眉眼没有变化,穿过了所有的封锁来到了真正的无人之境。
当地的一支武装猛地戒备起来:
“什么人?”
“中国人,我的爱人在里面。”
“这不可能!”
持枪的士兵眉头一皱,他们已经喊话过无数次了,如果这个东方男人所谓的“爱人”在里面,只要活着,怎么可能不出声音?
陆闲听到这,静静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他说:
“那?就让我进去。”
那?个士兵有些愤怒这个人的死脑筋,就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我说了,里面没活人了,没你要找的人!还?有一个小时?就消杀了,你如果没有感染就快点走?吧!”
枪口微微抬高几寸,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可是,
东方男人却笑?了:“一样的,活着死的都是我爱人。”
楚辞盈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钟摆。
为?了看清时?间?,人们总是正面面对它,但是她现在刚好可以看到侧面的时?针,是正面察觉不到的尖锐锋利。她伸手想去碰,又缩了回来,看着它一点点挪。
悬而未决的那?两个问题终于要有了同一个答案。
如果有什么人来接她,大概是已经忘了容颜的父母。
“楚辞盈!”
幻听啊。这不是父母给我的名?字。
“楚辞盈!”
这是我哥哥取的名?字,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楚辞盈!”
她猛地回头,她站的太高,防护服的塑料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但是她还?是能看到一个人,一个将?锁链踹开的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