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61节

杨钊暂时将心中的惶惑按下,立刻上前向他行礼。

他不知道知府找自己做什么。照理说,知府要过问安陆县内的事,自然是找陆璘,如今知府越过陆璘,悄悄给他府上递帖子邀他到此相见,实在是奇怪,他昨夜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原因。

赵襄对他态度还算客气,立刻让他起身,并道不必多礼。

见知府大人如此态度,杨钊内心的忐忑与恐惧也就稍稍放下了一些,猜想大概不是什么要问责的事。

待他坐下后,赵襄只是问一些客套的话,杨钊恭敬应着,心中越发疑虑。

直到过一会儿,赵襄问:“听闻杨夫人生产,是由县城内一位女大夫接生的,这女大夫医术颇为了得,有人称其为‘小医仙’?”

杨钊很快回道:“是,这施大夫师从馨济堂老神医周广祥,爷爷也是曾经在安陆颇有名气的老大夫,虽是女子,却一心救死扶伤,为人也是十分谦和有耐心,所有拙荆有个病痛总找她。”

赵襄点点头,问:“听说她曾嫁去过京城?还是高官府上?”

“是有这回事,听说是在京城与夫君和离之后才回来行医的。”杨钊说。

赵襄问:“具体是什么人家,杨大人知道吗?”

杨钊心中默默想,会不会这就是赵襄面见自己的原因:他要打听施大夫的夫家。

杨钊陡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疑惑,夫人曾和他说,施大夫的夫家任尚书,而且姓陆。当时他左思右想,不知道是谁,怀疑过是不是陆大人家中,但见他们两人看着坦荡正常,没什么异样,便打消了这猜测。

想着赵襄是进士出身,又是知府,对中枢的了解应该比他多,便说道:“具体是什么人家,下官也不得知,但听拙荆说,那人家好像姓陆,还是做尚书的,下官也不知道京城有几位姓陆的尚书,在是不是还在任,也怕是讹传,便没在意了。”

赵襄眼中一亮,立刻问:“陆大人不曾和你提过?”

杨钊摇头:“陆大人从没说过家中的事……哦,说过,说过他还没子女,下官当时还疑惑呢,陆大人这年纪,理该早成了家才是,但陆大人您知道,也不是多话的人,又是私事,下官也不好问。”

这时赵襄道:“我倒听闻,陆大人曾有过一任夫人,后来和离了,那夫人据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是小地方出来的,由祖辈订下的婚事,陆家门风清正,是以娶那乡下姑娘进了门。至于后面为何和离,我就不得而知了。”

杨钊震惊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一道沉默下来。

一个,是乡下姑娘嫁去了京城陆姓尚书家,和离了。

一个,是陆姓尚书府公子娶了乡下姑娘,和离了。

所以,施大夫嫁的就是陆璘,他们和离了?

“但是……似乎看不太出来……”杨钊疑惑道。

“听说前些日子出了件事,有一伙人家抬着尸体去施大夫家闹事,被官差抓去了县衙,惩戒了一番?”

“是,是有这回事。”杨钊说,隔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是听见动静,陆大人亲自带人去抓的。”

于是两人再一次沉默。

这种事,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一般的知县不接到报案都不会管的,就算管,也只是派衙差去看看,绝不会亲自跑一趟。

所以施大夫是陆大人的前妻?

杨钊不知道赵襄的心思,但他自己是吃了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陆大人瞒着所有人也就罢了,施大夫也没透露过,还真是……

这时赵襄说:“这位施大夫和陆大人是什么关系,我们暂且也只是猜测,不管怎样,杨大人平时还是照拂施大夫一二,这样陆大人也能安心。”

杨钊连连点头:“是,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第61章

杨钊从吉庆楼出来,到旁边乘了辆马车回家。

知府找自己,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事,他松了一口气,但知府如此关心陆璘,也给他提了个醒。

堂堂知府,陆璘的上级,为了这么点小事,还专门来找他这个小县丞打听,这说明什么,说明赵知府非常重视陆璘,包括之前支持陆璘查徐家,也是知府先起的头。

看这样子,赵知府已经抱紧了陆璘这尊大佛,准备攀上陆璘、攀上陆家的关系,从此成为陆尚书的人。

而他自己呢?明明天天和陆璘待在一起,却丝毫不珍惜机会,之前还因为徐家的事说不定都得罪了陆璘。

陆璘是陆尚书的儿子,在这小县城里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那么,会不会升迁呢?

会吧,人家这家世,这科举名次,早先就是四品京官了,这次做县令很可能就是一次历练而已,将来有机会,轻轻松松就回京了。

退一万步,就算不升迁,他还有个做尚书的爹,有个才升迁的大哥,还有其他族亲、同窗同僚,他有的,是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的。

所以,为什么他没和陆璘搞好关系呢?

杨钊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蠢。他应该好好侍候陆璘才是,以期将来陆璘回到京里、升了高官,还能记得自己。

糊涂啊糊涂,杨钊拍了拍脑袋,暗悔自己浪费了以前的许多机会。

就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来。

杨钊问:“这么快到了?”一撩车帘,发现没到,是前面停着辆马车。

路本来就没多宽,前面那辆马车颇为宽大华丽,挡在路中间,后面的马车就过不了。

车夫回头朝杨钊道:“这马车上不会是哪位官老爷吧?”

因为看着马车不寻常,所以车夫也没敢叫人让路。

杨钊想了想,这安陆县最大的官也就是赵知府了,但赵知府刚刚还和他一起喝茶呢!

至于陆大人,他向来低调清俭,马车也是平常马车。

城里的富户,等级却不够,用不了这么华丽的装饰。

就在他疑惑时,从前面车板上下来个人,那人到杨钊马车前道:“这位老爷,敢问安陆县衙怎么走?”

这人不过十多岁模样,穿着一身灰色短褐,看着是仆从打扮,但衣料却比安陆县一般的富户都要好,且操着京城口音,又问的是安陆县衙,杨钊心里本就在想着陆璘的事,这时一见这马车、这仆从,便意识到这会不会是来找陆璘的人。

没等车夫回话,他马上抢着回答:“县衙我是再熟悉不过,不过你们到县衙是……”

这时从前面马车内探出一人道:“我们去县衙找人,这位老爷可是认识路?”

杨钊一看,惊觉这人眉眼竟与陆璘有几分相似。

而且同样是京城口音,穿着锦衣,头上戴着金冠,分明就是位贵公子!

他不会就是陆璘的兄弟吧?

杨钊恨不得下马车去参拜一番,但想着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便客气道:“我便是此县县丞,自然认得路,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要找谁?”

“你是此地县丞?”那公子一喜,立刻道:“我找知县,陆璘,我是他弟弟,从京城过来看看他。”

杨钊这时就从马车上下来,往前几步,站在对方马车下隆重道:“哎呀,眼拙眼拙,在下只知公子气度不凡,却没想到竟是陆三公子,方才多有怠慢,实在得罪。”

陆跃笑道:“大人客气了,我是正逢公门中无事,便受父母之命,休了假过来看看兄长,不是公干,大人不必客气。”

他本来就是靠父荫在卫尉寺任个闲职,别说告假十天半个月,就是半年不去,也不影响什么,只是当着不知情的外人,不会轻易露底而已。

杨钊很快道:“陆公子不知道县衙在哪里,正好我今日轮休,闲着无事,要不然我送陆公子去县衙吧?”

陆跃自恃身份尊贵,也知道杨钊是为巴结自己,倒是很寻常道:“如此,那便多谢大人了,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杨钊连忙答:“下官姓杨,单名一个钊。”随后道:“我这便上马车,就劳烦陆公子跟在我后面走,约摸两刻就到县衙了。”

陆跃却说:“这去县衙的路上,有没有什么药铺?我一路南下,颇有些暑热难耐,身体不适,想顺便去拿几副药。”

“城中最大的药铺倒是就在附近,名馨济堂,我这就带陆公子去。”杨钊说。他向来信得过施菀的医术,馨济堂也的确是城中最大的药铺,下意识就说了馨济堂。

直到陆跃道过谢,杨钊重新上马车带着陆跃的马车往前走,他才想起一件事:如果施菀是陆璘前任妻子,那这位陆三公子不就是施菀小叔子了?

他该不会不知道前任嫂子在馨济堂做大夫吧?如果见了面,会不会有些尴尬?

杨钊颇有些后悔,怕自己无意中办坏事,想了想,探头和车夫轻声商量道:“别去馨济堂了,要不然去百草堂吧。”

“那不是得调头?”车夫说?

“不调头,要是绕路呢?”杨钊说。

“绕路……那得绕很长一条街呢。”车夫有些疑惑,又问杨钊:“馨济堂都要到了,绕路去百草堂,再到县衙,可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杨钊说。

谁知此时后面马车上的小厮却道:“是前面的馨济堂么?”

杨钊这才意识到,因为在讨论路线,车夫也不知道他的用意,不由自主就停下了马车,导致后面马车以为到了,也停下,而这小厮偏偏还识字,一眼看到前面馨济堂挂出的幡子。

杨钊无奈答道:“是,就是这馨济堂。”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朝车夫道:“行了,走吧,就去馨济堂。”

车夫又赶着车前行了几步,在馨济堂门前停下。

杨钊下马车,陆跃也下了马车,杨钊到他身旁道:“这馨济堂还有个女大夫,医术十分了得。”

“是吗?还有女大夫?”陆跃十分新奇,看了看馨济堂的牌匾就往里面而去。

药铺确实不小,在入口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大夫,正埋头写药方,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道女声。

“这方子回去煎服两剂就好了,天气热,以后坏了的剩菜再多肉都别再吃了,馊了的肉更伤身。”

陆跃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眼,便在男大夫身旁靠里的位置看到了杨钊口中那女大夫。

这不是……

他愣在原地,定定看着坐诊的人,正好那边后面问诊的是个妇人,说是胸口疼,女大夫便带着妇人去了里间,拉上了中间的推门。

这时一名药铺伙计看着陆跃道:“这位公子,看诊么?这边。”说着将他指向男大夫那里。

陆跃看着女大夫所在的房间:“那位大夫……”

“哦,施大夫……”伙计看看一旁的男大夫,说道:“施大夫多是看女科,公子到外边看更合适。”

“施大夫……”女大夫姓施?陆跃心中大惊。

就在这时,里面门被拉开了,女大夫和病人一起出来。

陆跃当即立断,转身就出了馨济堂,头也不回往马车走去。

侯在外面的杨钊正忐忑着,见他这么快出来,问:“陆公子看了吗?”

“算了,不看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吃不下饭,说不定是赶路累到了,去床上躺两天就好了。”陆跃说。随后就拉了杨钊到旁边:“大人说的这里面的女大夫,她叫什么?”

杨钊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果然来了,随后清了清嗓子,回道:“叫……施菀。”

陆跃不由张大了嘴巴。

杨钊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装着不解道:“陆公子怎么了?”

陆跃回答:“她怎么看着像我二嫂?哦,以前的二嫂,和我二哥和离了,连名字都一样,该不会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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