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业画灵的疑问,言逢欢并未有遮掩的意思。
她脸上扬起了些笑容,真到了要坦白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因为我之前的存在很特殊。」
「漓国那次,我被言家人偷天换日保了下来。苏醒后,我放任魔体反噬,赶去皇城的路上,为了迅速积聚力量,又吞噬了很多魔族。」
「但这个决定,也让我在之后被反向吞噬。失去意识前,我赶到了混沌深渊地底,让魇阴风雷归位,又草草布置了个修改过的噬魔阵图,以便能牵制彻底魔化的我。」
说到这儿,她突然感觉经脉有一瞬间细微的隐痛。
生机之力的流走失控了一瞬,以至于经脉没有适应。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奉拟,正好对上对方浅色的眼睛,晦暗难明。
交错一瞬,生机之力重回正轨,两人默契地移开了视线,都没提这个插曲。
言逢欢不着痕迹地继续道:「后来我陷入了长达六百多年的沉眠,再醒来时,发现那片地底新生的魔族,几乎全被我吞噬掉了。我临时留下的阵图,在经年累月里,将炼化魔体产生的灵气,全数反馈给了我。而魇阴风雷将我体内驳杂的力量,桥接出了一种平衡,让我神智得以留存,又同时能驱动之力。」
「我那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索性就顺着这种思路修炼,虽然最后变成了个四不像。」
她声音淡淡的,却不乏自嘲:「但这法子的确能变强,我一边吞噬世间逸散的魔族,一边修炼灵力,魇阴风雷也在日益壮大。」
「这方法有违天道,所以一开始,我总是会被时不时劈上两三次,不过间隔越来越长。约莫四千七百多年前,就再也没被制裁过。」
「换句话说,我游离在规则之外。」她抬头,轻声说出结论,「大概正是因为我所修之法、所存之道奇诡,所以才钻了规则的空子。」
宿虚明的神色深了深,他已然猜到了原因:「而如今魔体消解,魇阴风雷离身,平衡被打破,规则发现了你。」
他的话,像是寒风一般,吹得人心头发冷。
还没等他们多想,言逢欢笑道:「是,所以我也就顺藤摸瓜,摸到了天道实体。」
「我能很明确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说到这儿,她脸色沉了沉,「不过我也没发现本源碎片的踪迹,想来已经被吸收完了。它大概很快就会继续动作。」
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言逢欢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沉默了下,这才问道:「你们是不是打算以身作饵,再拖延一段时间?」
天道之灵掀起那些祸事,无外乎想要精纯的力量,来作为聚灵的依凭。
即便没有本源碎片在,三位主神也是得天独厚的,他们能提供的力量,远超天道经年累月收割的来自万物的驳杂能量。
他们三人牺牲自己,大抵是能拖上个百年的。
见三人不语,言逢欢抿唇,双手相合用力摁了摁,一并将心中的焦躁压下。
「这个解法治标不治本,即便是你们,也只能拖一时,天道终究要聚灵。」
她神情严肃,声音稳如泰山,丝毫看不出她心神的激荡无常。
然而奉拟却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言逢欢不明所以,愣怔地看向他。
「这是最后的办法,在那之前,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
他停了下来,眼底泛起些笑意。
言逢欢认真追问:「所以什么?」
「所以还不快把魇阴风雷收起来,继续疗伤!有什么事情,也得等你站得起来再说。」业画灵清冷的声音响起,打
断了言逢欢追问的势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又忘了运转功法,甚至魇阴风雷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还绕回了她周身,看上去颇为暴躁,雷火直接将生机之力都烧没了。
她现在最轻的伤都不是好处理的,也就奉拟的能力,能禁得起她这样浪费。
两次出岔,言逢欢自知理亏,没敢再秀。
奉拟借用榕树和聚华阵图,又耗费了快两个时辰,总算将言逢欢断裂的经脉和骨头重新接了起来。
等到灵力完全流通,言逢欢摆摆手打断了这场漫长的治疗。
奉拟睁开眼,浅色的瞳孔里,晦暗一片。
「怎么了?」业画灵察觉到不对,「怎么停了?」
奉拟没有说话。
言逢欢脸上挂着些笑容,避开了奉拟的目光,自己从叶片上轻巧地跃下。
她伸了伸懒腰,重塑的骨骼透过肌肉和皮肤,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余光瞥见了已经被冻成冰雕的奚涟二人,杀意自眼底一闪而过,她神色不变,将手掌拢回衣袖中。
转身看见了周围众人,他们也正将目光集中在她这里。
「舒服多了。」她摆正身子,感叹道。
这状态让众人松了口气。
但业画灵不是好糊弄的:「烬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宿虚明就直接多了,他一个闪身,径直抗下魇阴风雷的自我防护,直接抓住了言逢欢的手腕,感知瞬间探入后者经脉。
言逢欢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加上刚刚恢复点,一时不察,真让宿虚明近了身。
被逮到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瞒不住了。
于是她无声叹息了下,收回魇阴风雷,任由宿虚明探究她此刻的状态。
很快,宿虚明脸上闪过惊愕,但却没有回答业画灵的意思。
「啧。」见此,业画灵索性也自己上手了。
这么一来,言逢欢就被他们俩把脉似的架在了中间,麻了。
过了一会儿,宿虚明率先松开手,业画灵紧随其后。
两人神色倒不见得多沉重,但比之前,是要难看上不少。
他们这番情状,着实又把人吓得不轻,言灵颤巍巍地上前:「尊上,是哪里有伤不好治吗?」
言逢欢淡笑着看了眼言灵,小姑娘憋着慌乱和泪意的模样,多少让人看着心软。
然而到这种时候了,她再避而不谈也没多少意义。
于是她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言灵脑袋:「不是。只是我的债该还了。」
债?什么债?
言灵脸上有片刻的茫然。
而以言敬为首,季临星、蒋宵月等人都陆续想到了,先前被言逢欢粗略带过的一件事。
天道发现了她。
脸色齐刷刷地煞白了下去。
瞥见他们这模样,言逢欢淡淡道:「这些年我没少干违背规则的事儿,应该的。」
虽说神级强者跳出因果,但她从弑神开始,就已经神格碎裂了。
「很……很严重吗?」言灵反应过来,声音开始发抖。
「还好吧,还能撑一会儿。」言逢欢眯着眼,竟然有些懒散。
然而这话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落在他人耳中,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什么叫还能撑一会儿?」季临星有些失态,他上前几步,「你——」
「季临星。」言逢欢打断了他的话,清冽的声音直抵众人灵台。
没有韫玉阵图的遮掩,她那双眼睛更加清亮,黑白二色分明,像是能直接透过
灵魂。
「没多少时间了,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完。我不会安慰人,所以为我悲伤感怀的事儿,还是后面再做吧。」
这话不仅是对季临星说的,她笑眯眯地扫过言敬几人,一派轻松。
目光最后落在苏醒过来的言寂月身上:「你做得很好。」
言寂月没有追问什么,他垂下头,深深一拜,
他知道这世上总有事情比生死更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言逢欢才会越过言敬,将玉坠交给他。
言逢欢没有再多耽搁,她扭过头,看向宿虚明。
后者已然收起了先前的沉思之样,对上言逢欢的目光,不用她说,就已经笑了起来:「放心,这次,也不瞒你。」
言逢欢抿了抿唇,想起奉拟解释的当年原委,目光柔和了些。
而宿虚明眉心亮起了金色光点,神识扩散开来。
言逢欢眉头微动。
业画灵偏了偏头,额心一片深青色鳞片显露。
奉拟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她身边,眉心有一个碧色纹路。
风自他们生,三人衣袂翻飞。
即便不放出感知,众人也能察觉到,有极为恐怖的神识,正在覆盖他们。
想到之前宿虚明说的话,他们心里有了底。
宿虚明看了一眼奉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见奉拟略微思索后,便冲着几人抬了下手。
几人眉心一热,顿时发现有什么力量,将整个灵台都围了起来。
「好了,现在可以放出灵识了。」宿虚明提醒道。
言敬几乎是瞬间照做,其余几人也没多犹豫。
随着灵识放出,沧海桑田的记忆一齐涌来,仿佛山海倾覆,灭顶的力量拍下,又被奉拟加附在他们身上的力量,给稳稳隔离开。
于是,那些千万年的、庞大汹涌的记忆,大部分从他们意识里经过,又化作烟尘离开,留下些模糊的印象,让人得窥那些亘古传说的幻影。
然而千万年的记忆浓缩在瞬息,即便是没有了那等可以撕碎灵魂的力量冲击,众人心神还是难免恍惚。
「回神。」宿虚明的声音响起,将他们从那一瞬间的游离中拉了出来。
声音是宿虚明的,但并非在他们耳边响起。
意识和记忆瞬间的传递,这种交流方式闻所未闻,但显然,如果能直接面对秘密,比万千言语都要来得高效。
言逢欢垂手立在原地,直到言敬几人逐渐适应这种新的交流方式,她仍旧没有动作。
她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即便是当年,他们也未曾用过这种方式交流。
但她也明白,只有共享神识,才能在短时间内弥补这万年时间所造成的信息差。
她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短短时间里,犹豫和意动来回拉扯。
神识连接之下,她能控制具体展露哪段记忆,可到底有些关键点不能掩藏。.z.
错误的信息比一无所知更为致命,她深知这个中利害。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犹豫,但即便是支撑起神识大阵的三位主神也没有出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