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言逢欢笑看着他。
半信半疑。言寂月老实地道。
你这说的是你还是他?
言寂月沉默了一下:都有。
言逢欢来了兴趣:诶——说说看,你为什么半信半疑?
言寂月看着她,平稳地开口答道:
首先,您刚刚全程没有一点平常人撒谎的小动作,爷爷他提出来的几点都对答如流;其次大部分人撒谎时,为了尽善尽美,会下意识地编造、更改或者删减细节,但您的话流畅自然,语调起伏也再正常不过;最重要的是虽然很多内情我不知道,但看他的反应,您所给出的理由和说法,合乎动机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您说的是真的。
这反而让言逢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好笑地问:你都这样想了,那为何还有疑?
大概是因为我的工作习惯吧。言寂月抿了抿唇,据实以告,谈话双方信息差太大时,拥有信息量高的一方,如果有心将真假掺杂的事情放在一起,是很难被区分出来的。
而他认为,言逢欢会这样干的几率很大。
……
言逢欢第一次意识到,活得久原来还有这种缺陷。
她哭笑不得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们言家的小崽子,怎么时不时总爱出一两个心生九窍的,还净往我身上使。
言寂月拿着茶杯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爷爷他……只是关心您。
他们都并非是故意怀疑,然而太过看重,自然会思虑万般。
言逢欢其实并不介意,她轻轻搁下杯子,灰色琉璃杯底在石桌上碰出一声清透的脆响。
关心则乱。言逢欢淡淡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已经乱成了他的心魔,今日只是这么一遭,他已经心绪难定,白瞎活了这么多年。
心魔?言寂月并不怀疑言逢欢的眼力,闻言心下一凛:所以您才想抹掉他的记忆?
言逢欢一怔,随即笑着揶揄道:若是抹掉记忆就有用,那世间修士,不早就人人通透至极了,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被心魔催折的苦命人。
言寂月有些尴尬,他对于灵武界的东西确实一知半解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找补。
言逢欢对于揶揄言寂月这事儿,向来都点到即止,此刻见他神情赧然,也不再多说。
随口转了话题:他这事儿也急不得,今日他虽然没有全信,但心绪稳了下来,也没算白费功夫。心魔这东西可大可小,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我发现了,自会替他化了去。
言寂月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消化了她所说的话的信息,随后点了点头,他自然是信言逢欢的。
他只是完全没想到她等在门口竟然是为了这个,而他们对此全都毫无察觉。
爷爷他到底为什么会……言寂月有些犹豫地问道,有心魔?
他今日其实也听许多人都在说,言家家主护短易怒,阴晴不定,但他和许多人一样,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言家其他人也很护言逢欢。
听着他的问话,言逢欢垂下眼睫,有些微出神:心魔大多依托于畏惧和贪欲所生,言敬没占那贪字,却心有惧意而生了执念,若非今日一遭,连我都差点看走眼。
言寂月愣了愣:他是……怕什么?
言逢欢忽然抬眼冲他笑了一下,言寂月一时间没摸着头脑。
下一刻便听得她说: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言敬那小子要是知道我这样揭他的短,非得跟我闹不可。
……言寂月好奇心被半吊着,然而
他实在不擅长卖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哦对了!你如今也算是修士了,记得不要学你爷爷,凡事过犹不及,执念更是如此。
她这话说的郑重,于是言寂月也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尴尬之色还没有褪去,看起来有些微的滑稽。
言逢欢脸上扬起了些笑意,她有些懂为什么宿虚明老实喜欢逗人了。
今日晚间的事情,就不要报上去了吧?言逢欢站起了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对言寂月笑道。
后者一愣,心道果然。
他平时上报的方式都是通过特殊线路,甚至连最新的探测器都无法探测到动静。
但也有许多研究员都说过,如果不是言逢欢默许了,他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想做什么都是不可能的。
此刻被言逢欢戳破,言寂月竟然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和言逢欢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这种夹在两方中间偷摸传消息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心亏。
好。言寂月嘴边的话转了一圈,最终只出声应了一句。
言逢欢笑容更大了一些,几步微微走近了他:言敬的记忆今日我没抹得了,至于你嘛——
言寂月嘴角一抽,他虽听得出来言逢欢的玩笑语气,但还是非常诚实的,身体往后退火速退了几步。
啧,看来你这练体进展不小,速度快了不少。
言寂月仍旧以沉默应对,看得言逢欢好笑地摇了摇头:算了,不逗你了。
言寂月看向她,却发现言逢欢此时也正注视着他,而且神情是少有的凝重。
不过他来不及愣怔,因为下一秒,他人就出现在了那片星空笼罩的星海之下。
旭日的身影陡然出现,庞大的身躯给人威慑力十足,言寂月的肌肉应激反应一般瞬间绷紧。
而言逢欢的身影也于半空中显了出来,她拍了拍旭日的脑袋: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护好四周。
旭日如同大猫咪一般,轻轻地拱了拱她的手,然后又再次没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海。
言逢欢沉默地看了言寂月半响。
最后才轻声开口道:我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托付给你。大概——
她眼神移开望向虚空,仿佛在看什么人,声音也有些飘忽了起来:大概也只能交给你了。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牵动了星空和湖面,言寂月陡然感觉四周涌来一种有些逼近窒息的压力感。
但他勉力调整了下呼吸,强迫自己暂时适应这种压力感。
您说。言寂月缓慢又郑重地开口,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言逢欢看着他笑了一下。
随即只见她嘴唇淡淡开合,一句话云淡风轻地被她说了出来。
然而言寂月的脸上的血色和表情,却随着她的这句话,逐渐褪了个干净。
周遭一切仿佛瞬间隔绝,他眼睛里只看得到言逢欢那赤红的身影。
言寂月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震惊和无措,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您、您刚刚,说、说的什么?.
魇阴风雷自言逢欢身上绕出,在她周身结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禁制,银色雷电劈啪作响,在这空旷无垠的空间里,听的人毛骨悚然。
禁制结完的一瞬间,言逢欢嘴角勾起了个淡淡的弧度,不过却让人看不出什么笑意。
她换了一种更加明确的说法,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杀了我。
这次携带着灵力的声音,仿佛直接穿透了言寂月的耳膜,他
内心涌现出的满是不可置信和荒唐。
他甚至在想的,是不是言逢欢所说的话有歧义,这个杀并不是指的真正意义上的杀字。
他这么想着,于是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然而得到的却是言逢欢的否定。
……
言寂月觉得自己都快被逼出心魔了。
然而这时,一道灵光悠悠地钻入他的眉间,他一下子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言逢欢的声音也缓缓响起:你放心,我会将事情缘由都告诉你,你可以自己衡量完,再决定接不接受这件事。
若是你不愿意,我便替你彻底抹掉这段记忆,今夜你就只是听了个墙角而已。
……言寂月无言以对,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他捏紧了拳头,如同破罐破摔般开了口,您说吧。
此时的他,和先头的言敬一般,想的是如何劝服言逢欢放弃这种念头。
但他没有想过,如果他被言逢欢说服了的话,又该怎么办。
那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都觉得无比痛苦又挣扎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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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多年前的言家老宅,每日都十分闹腾。
西南院落左侧墙壁,不知何时被人挖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狗洞,用绿色草叶粗糙地盖着,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日,一位身着华服的小公子,一把扒开那凌乱的掩护,灵活地自那狗洞里蹿进了院落。
身后一道绿色的灵光轰击而来,将狗洞陡然扩大了一大圈!
而那小公子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了大部分的攻击,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被削掉半截的衣摆,不屑地撇了撇嘴。
随后他转过头,脸上瞬间换了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张牙舞爪地往主屋门前一位洒扫妇人身边跑去:张姨救救我!我爹他要杀了我!
妇人只是普通人,对他也没有防备,于是一瞬间就被他拉住了手臂。
她看着自家小主人言敬,平时一个俊秀帅气的小公子,此刻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上去好不委屈。
纵然知道他平日里装乖卖巧的秉性,张姨还是心软了,拉着他细细检查了一下:小少爷,可有哪儿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