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敬躬身行礼:尊上。
看了这么久,可放心了?
言敬沉默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瞒得过言逢欢的耳目。
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这才去而复返。
看着他的样子,言逢欢的眼中泛起些好笑之色:我在你们眼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好似你们都觉得,我会干蠢事?
拿不拿回磐石护卫,并不是个必选项。
即便这个请求是温谨方提的,若是对她来说负担太大,她自然不会答应。
然而言敬看了言逢欢一眼,没有接她的话。
只是沉声道:磐石护卫在您身上久了,终归是个隐患。您还是冒险了……
言逢欢神情一顿,嘴角笑意散了去。
她眯起眼睛,看了眼言敬,眼底出现了些探究之色:因果幻梦,一直以来,就连我都只闻其名。现在我是真的好奇,你在其中,到底看到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虽说大梦千年,可即便是宿虚明,也不可能纵览无余。
言敬却连她无法使用磐石护卫的事情,都知道了个清楚。
言逢欢神色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言敬。
后者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只因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言逢欢继续问:所以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窥探因果,是为了我?
不是!言敬脸色一变,飞快否认。
言逢欢淡淡地笑了笑:你慌什么?
尊上,咱们不是说好,您不问这件事了吗?言敬眼底满是恳求,语气也卑微了起来。
这不是你提醒我的吗?
……言敬哑口无言。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言逢欢淡淡地笑了笑。
静了两秒,言逢欢冲他摆了摆手:行了,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
可是——言敬一惊,还想说什么。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事,就该知道我不会拿自己赌。言逢欢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沉了些,当然,也不会让任何事情阻碍我。
言敬一震,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慌忙道:您放心!我绝对不是想给您添乱!
言逢欢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尊上——言敬看着她的背影,万事不能强撑啊!
言逢欢没有回头,只是冲身后随意摆了摆手:我还没老糊涂。
说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赛场中。
唯余言敬在原地叹了口气。
当日下午,言逢欢独自回了一趟风雪之境——
那是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
榕树万年如一日地沉寂静默,它是这个空间唯一的生灵。
盛纳了此处天地的厚爱,万年间得以肆意生长。
周围万千浮空岛屿,在灰沉的天空之下,显得更加清冷。
言逢欢静悄悄地落于榕树所在的浮空岛。
山间风雪呼啸,掩盖了她踩踏在雪地之上的声音。
而榕树却在言逢欢出现在这空间的一瞬间,就感知到了她的动静。
庞大的树冠,散出幽绿的灵光,在这冷寂的世界里,透露出一股强大的生意。
它兴奋的情绪,也远远就传到了言逢欢的神识之中。
言逢欢笑了笑,脚下的速度,不由得比上次快了些。
待她走近,榕树兴奋地晃了晃枝桠,一股暖意自四周升起,刹那间阻挡了风雪的凛冽之意。
你想的新招数?言逢
欢挑了挑眉。
对!不、冷。榕树的意识传入她的神识中。
这世上也大概只有它会觉得她怕冷了。
言逢欢轻笑了一声,走近了它。
不稳……你,乱?榕树察觉到了言逢欢的气息有些动荡,担忧的情绪滋生。
是有些难受。面对榕树的时候,言逢欢不需要找理由编话,淡笑着承认了,我调整一下就没事了。
榕树赶紧催促。
言逢欢找了个靠近树干的地方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调息了起来。
她体内力量杂乱,还都各不相让,如果无法维持平衡,就得自伤。
送给奉拟的这份磐石护卫,是她所做阵图之中,防护之力最为霸道的。
在主人遇上生命威胁时,会不可理喻地自动护主。
原本这特性也没什么,偏偏摊在她身上就有些让人头疼。
因为她还得反过头来,压制它的力量。
否则一旦被它打破体内平衡,便是真正有些棘手的事情了。
魔族已经蠢蠢欲动,虚空囚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碎裂。
她自然不能随时随地分神压制,只能抓紧时间,一次性将其稳定下来。
榕树树根蠕动,似是守卫者一样环绕在她身边。
先头言逢欢其实也没说谎,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算负担。
很快,言逢欢睁开眼睛,银色雷弧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言逢欢体内,因为压制磐石护卫的自动护主,而动荡不安的气息,彻底平稳下来。
她手心磐石护卫的印记,也消弭了下去。
榕树之上,传来欣喜的情绪,树叶沙沙声,煞是好听。
言逢欢眼底泛上些轻松的笑意,长舒一口气,往后倒去。
几根细小的触须微微撑了下她的后背,让她可以平稳地半躺在树根上。
奉拟回来了。言逢欢用一只手枕在脑袋后面,突然慢悠悠地说道。
她微微眯起眼,看着浓密的树冠里,隐隐投下的光亮。
榕树有些激动地摇了摇。
看来你还记得他。
当年她初次开辟空间,就想着得寻个好兆头。
好说歹说,才请动了那时还不是主神的奉拟。
由他亲自动手,挖了一株梦境森林中央的树苗,移到了这个空间。
榕树也因为沾染了神灵的气息,自小就生了灵性。
几片绿叶飘了下来,围着言逢欢转起了圈圈,显然十分激动。
你,开心吗?
嗯,开心。言逢欢眼神没有什么聚焦点,但浑身姿态都是松懈的,原本还以为见不到了。
也以为,再回来,便是她的赴死之局。
一根触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抚似的。
言逢欢又笑了笑。
漫天风雪,被大榕树严严实实地阻隔在了外部。
她又花了些时间,给它说说这段时间的见闻。
榕树不太懂她的意思,但真的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言逢欢懒洋洋的声音,以及奇特动听的树叶声,在这方天地里交替响起。
榕树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平稳而温和。
言逢欢说着说着,甚至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见闻分享完,言逢欢停了一会儿。
随即,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轻声道:我还以为,我并不怕死。
明明这万年的时间,都没有消磨掉我赴死的决心。言逢欢睁开眼
睛,看着围着她脑袋转得厉害的绿叶,笑了起来,唯独见了他一面,却突然舍不得了。
想活下来的心,如野草般疯长。
为什么,要,死?榕树有些茫然和难过。
它还不太懂人类的欲扬先抑,只是听到言逢欢说到死亡,又记起了那些年遍体鳞伤的她,枝丫缓缓垂了下来。
不死。言逢欢反手拍了拍它,这次回来,就是想办法活着。
垂下的枝桠突然弹了起来,仿佛突然来了精神。
言逢欢看得好笑。
怎么、做?帮忙!
该怎么做,它可以帮忙!
是得你帮忙。言逢欢坐了起来,手覆上它的树干,而且还非你不可。
这话简直戳中了榕树的心窝子,一股骄傲的情绪满满当当地传了出来。
言逢欢顿时笑出了声。
这么折腾一番,言逢欢脑子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她一跃而起,拍了拍手,对榕树安抚地笑了笑:别怕哦——
榕树有些疑惑。
而这时,言逢欢抬起右手,其掌心之处,一块立体的红色法阵飞快掠出——
法阵丝毫不停,以极快的速度飞入空中,留下一道血红色的残影。
下一刻,恍若时间凝滞一般,风雪冻结,万籁俱寂。
同时,包裹着此间天地的巨大红色法阵,猛然浮现而出。
整个空间,霎时间杀意冲天。
时间开始流动——
然而先前还平静的万千浮岛,此刻恍若森然耸立的催命符,座座都透露着令人惊惧的威慑力。
榕树感应到了危险,情绪急转直下!
若它能发出声音,恐怕天空都能被它震破个窟窿。
就在此时,它树干的部分,微微亮起,恍若地狱中唯一亮起的一盏灯火。
光源的来处,赫然是当初言逢欢交给它的,那幅印刻有阵图的卷轴!
言逢欢后退着靠近了它一点,又出声安抚:别怕。
出于信任,榕树很快安静了下来。
将卷轴先给我。言逢欢笑着拍了拍它。
闻言,纵然卷轴是此刻唯一让它感觉到安全的地方,榕树仍然毫不犹豫地将其送了出来。
它依旧用两根手腕粗细的树根,捧着那卷阵图,乖乖地将其送到了言逢欢面前。
言逢欢没有接,她挥袖一拂,阵图嘭地一声散成点点星光,往天地四周奔去。
最后全都落于血红色的立体大阵图之上。
如同群星一般,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纹路之上,安静地闪耀着。
规则改写。
这张原本十死无生的阵图,陡然多出了生门。
言逢欢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双掌往身侧一撤——
那恍若能搅碎天地的阵图,再次沉寂了下去。
好了。言逢欢咧嘴一笑,快吧?
因为同样欣喜,所以榕树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是不,死了?
嗯,对。言逢欢笑眯眯地应道。
即便几率不大,但她也会全力一试。
因为突然觉得,当着奉拟的面,同归于尽这种死法……
实在是太丢脸了。
言逢欢点了点绕着自己飞的绿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