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拢的「绿叶」,随着他身形的显露逐渐消散,也露出了他怀里的烬影。
她一身衣服已然看不出原样,满目红色,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尊上!!」
「言逢欢!」
一众人呼啦啦地围了过去,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和礼仪。
大榕树落下一片叶子,在空中逐渐变大,最后飘落在烬影的后背之处,奉拟顺势将人放在了上面。
一道灵光从他指尖落下,冰层之上,聚华阵图瞬间铺陈开来。
「她神体碎裂,力量消耗过大。但好在陷入昏迷之前,不知用什么手段保住了命脉。」奉拟快速说了一句情况,让众人心安了一些。
「沉影。」奉拟唤了一句。
不远处那黑衣小团子,心领神会,登时化作一道残影,融入了烬影的眉心。
藏在沉影本体里、那部分被提前剥离的本源回归,烬影那近若游丝的气息,突然强悍了不少。
奉拟站起了身,双手结起一个繁复又古老的手印。
随着他的动作,烬影身边升起碧玉般的灵韵,很快淹没了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榕树身躯一震,万千叶片灿然而亮,遥遥迎合上弥散于天地之间的生机之力,然后悉数转向烬影背后那片叶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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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生命主神和这棵活了上万年的灵树加持,这场原本应经年累月的沉眠,被无限缩短。
看到了希望,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切,心脏被无形的东西揪紧。
等到终于看见言逢欢睁开眼睛,一众自小学着顺应天命的修士,激动得红了眼。
这世间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平安无虞,若不能,有惊无险也是极好。
「难看。」言逢欢眼睛睁开得颇为艰难,但当看到一堆红眼,还是评价道。
「……」
一众人凄凄惨惨的心情,顿时被她这铁打的心打得散了不少。
他们傻愣在原地,言逢欢便乐了。
不过下一刻,当她转头发现业画灵几人时,也懵了。
她从来没露出过这种模样,季临星带头笑了起来。
快乐大概只能转移。
低低笑了几声,却见言逢欢仍旧愣怔在当场,便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生机之力仍然在快速修复着她的损耗,得以让她神智愈发清明。
不过这种等同于「普通人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情况,还是让她愣怔了七八秒,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似的,眨了眨眼睛。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气息不匀地又看了两眼,确认是真活人。
身上的力气一点儿也使不出来,她摆烂似的卸了力,任由破败的身体瘫软在浮空的叶片之上。
「终于回来了啊。」她长出一口气,目光自三人身上移开,没有焦点地落在半空,「幸亏我赌了这把」。
不得不承认,见到温谨方当夜,她临时更改阵图时,就是在期待这一刻。
虽然她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能再见他们,再低的概率都值得一试。
宿虚明笑眯眯地赞赏:「赌得很漂亮。」
言逢欢心满意足地领受。
几人相隔万年的会面,平淡得超乎众人的想象,甚至有些稀松平常。
就好像他们几分钟前才见过。
而业画灵的温柔堪称昙花一现,上一刻还在微笑,下一刻就沉下声警示:「醒了,就快些运转功法。」
言逢欢应激似的抖了抖,却罕见地
老实:「好。」
言逢欢老实。
人活得长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
一物降一物,世间不变的真理。
不过言逢欢没老实多久,因为她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一边引导着生机之力往各处薄弱走,一边好奇地看着奉拟几人。
以她的能耐,一心二用倒也没什么,业画灵也并未喝止。..
「你算的?」她看着宿虚明问了一句,却不等后者回答,又兀自否定,「不对,你要算得到早没这么多事儿了。」
宿虚明的卜算,对熟悉亲近的人来说,大多数时候挺坑的,业画灵和奉拟都克制地笑了下。
宿虚明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却没反驳,只是颇为深沉地看着言逢欢。
言逢欢挺意外他的反应,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奉拟说:「是沉影帮的忙。」
言逢欢将将才挂上嘴角的笑容裂了。
她僵硬地转头,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眼眶瞬息之间爬上猩红之色。
她张了张嘴,没发得出声音来。
脑子里都是奉拟的那句话。
功法运转陡然一乱,浓郁的生机之力被冲击得无处施展,外溢消散开。
业画灵和宿虚明对视了一眼,似乎对言逢欢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两人心中叹息。
「是沉影,它还留存着。」奉拟恍若不觉,继续轻声道,「当时时间紧,只能保得他灵魄不灭。」
「已经很好了……」言逢欢喃喃,「再好不过了。」
源源不断的生机之力,依旧稳定地朝她涌去,「我们暂时让它依附于栖凰,日后寻机会再重塑沉影天戟未尝不可。」
言逢欢像是被捞上岸的溺水者一样,猛地出了一口气,随即大口大口地在原地喘息着。
「沉影……」她有些慌乱,「它现在在、哦对,栖凰,那、那栖凰又在哪儿?」
语无伦次。
「我在你身边。」沉影的声音在她灵台深处响起,略显虚弱,末了竟然还有委屈,「现在,出不去。」
言逢欢灵力干涸,甚至连它刚刚进灵台,都是奉拟帮的忙。
哪怕经过了万年,她依然顷刻之间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大恸大喜被藏于瞬息之间,言逢欢猛然回过神。
「你再等等。」她破涕为笑,「再等一下。」
她心所有求,目光移向奉拟,颇为恳求。
奉拟知晓她的急迫,故而也不出声劝阻,他手印变化,四方生机之力速度陡然加快数倍,尽数汇聚于言逢欢。
她神情肃穆,坐直了身子,登时入定,心神分流无数经脉,忍着痛意最大程度地引导着堪称疯狂的生机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她断裂的经脉可供灵力完整运行时,困顿在灵台的沉影,第一时间就被她放了出来。
黑衣小孩被猛然拉了出来,像是有些回不过神。
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缓缓转身,小脸板得跟个石像一样走近言逢欢。
若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众人还要以为言逢欢欠了他的钱。
走近了,却发现言逢欢一动不动,沉影那严肃的小脸有些绷不住了。
沉影皱起小眉头,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认识我了?」
怎么可能不认识。
言逢欢嗓子发痛,没说得出话来,勉强抬手抱住了他。
原本像是要发脾气的小公子,一下子红了脸,挣扎了两下:「注、注意礼仪!」
「对不起……」
言逢欢没头没脑地重复着。
声音像是掺了铁砂,沙哑难听,却让挣扎的小孩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藕节一样的手臂,从言逢欢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小心地避开言逢欢脖颈上的血口,虚虚环住。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一字一句,很郑重,「咱俩可是一起干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儿。」
言逢欢喉间溢出了哭声。
明明是喜极而泣,但却仍带着撕心裂肺的恸意。
四下静寂,无人出声安慰。
即便是神祇,万年的时间都太过漫长。
无人能真的共情,那些孤身一人的时光里,她多少次在旧事里辗转的痛苦。
言逢欢的失态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拍了拍沉影的脑袋,后者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两人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大多时候,不用言语也能交流。
见沉影点了头,言逢欢这才将人收入灵台,抽离了些本源养护。
做完这一切,她不在意地拂去脸上的泪,几个呼吸间,就已然收敛好了心神。
奉拟减缓了生机之力灌入的速度,言逢欢也顺势调整,重新运转起了功法。
她心下松快,没过一会儿,就又分出心神,问起来另一件事:「你们还能感应到本源碎片吗?」
宿虚明答了话:「不能。」
言逢欢没多少意外地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你发现了什么吗?」业画灵问。
「大概是,天道的实体?」
三人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感应到它的‘实体?」业画灵拧眉。
这东西说起来多少有些混乱。
天地初分时,天道规则便应运而生,它是万物变化的依据和限度。
而他们口中所说的「天道」,却是随着时间流逝,天道规则本身所衍生出来的灵性,它想要聚灵,也是因为本身灵性的驱使。
一旦成功,它极有可能反制、甚至掌控规则。
规则无欲无求,永远稳定,有可以探索延续的规律。
可当规则被有思想和欲望的东西掌控,就一定会有倾乱的一日,天地也不能幸免。
但因为它本身的特殊性,因此没有人能接触到它,甚至并不知道它有没有「实体」这种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以他们当初的能耐,都只能选择剥离天地本源,来暂时阻止天道之灵霍霍世间。
烬影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因此她这话一出,即便是宿虚明都着实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