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见她扭头不理,季临星笑了笑,没再揶揄。
而是转头看向言灵,安慰道:别急,回头我问问我们家老爷子——呃?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言灵目光正紧锁在言逢欢身上,脸上担忧之色甚浓。
季临星下意识顺着言灵的目光看了过去——
看到的是呆愣在原地的言逢欢。
而且说是呆愣都很勉强,因为她此刻活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
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她的眼眶竟然还红了起来,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还有什么能吓到言逢欢?
季临星一个激灵,快步蹿了上去:你……怎么了?
原本以为她哭了,结果离得近了才发现,言逢欢虽然眼周红了一大片,但却丝毫眼泪都没有!
不像是要哭的样子。
而脸上面无表情,又看不出喜怒。
这模样更叫人摸不准情况了。
她没有回答季临星的话,但眼睛却眨也不眨,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右前方。
几人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个方向已经是集市的尽头,只有两个摊位,还隔得远远的。
而言逢欢的视线,直直落在最远的那个摊位上。
更准确点说,是那个摊主身上。
几人的目光自然随之投了过去,然后不由得一愣。
那是一位穿着深咖色风衣的男子。
灵武界如今还是崇尚古礼的,衣着服饰之上,基本也遵循古礼制式。
于是,在这满是仙风道骨的一众长衫锦袍的修士里,男子实在是太过突兀。
像是个走错了片场的现代人。
而且,他们一路行来,遇到的摊主,基本都是席地打坐、假寐,那是修士常有的习惯。
等到遇上客主了,就睁眼聊上两句。
当然,也有一些选择吆喝叫卖的,但那是极少数。
而这位男子,却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个木质的小凳子,规规矩矩地坐着。
他身形清瘦高大,坐在凳子上总显得有些委委屈屈,画面有些滑稽。
在他面前不远处还摆了个小桌子,上面似乎放了些盒子和书册。
看上去正是他所售卖的东西。
不过对比起其他摊位,他那里实在是冷清的过分。
基本可以说是,无人问津。
但他好像也不在意,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舒展随意,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像是在出神。
不像是来摆摊的,倒像是春游的。
几人的视线在他和言逢欢身上来回转,然而还是没看出什么门路。
可言逢欢一直站在原地。
动也不动,话也不说,但眼睛就没从人家身上离开过。
季临星甚至觉得,若不是有韫玉在,就照她这么个盯法,即便是她修为高深莫测,也早不知道被人发现几次了。
三分钟后,季临星实在是没憋住了,缓缓出声问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就这么盯着也不是事儿啊。
对于这句话,言逢欢总算有了些反应。
只见她转过头,抬眼看着季临星,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她眼眶红意深深,此刻竟然连眼尾都红了个遍,像极了嚎啕大哭后的情状。
然而她的眼睛仍是黑白分明,黑眸像浸透深潭冷意的玉石,干净得分毫不染。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季临星当场愣怔在了原地。
他一向对人的情绪觉察敏锐,也自诩眼光还算毒辣,然而此刻竟然完全分辨不出她的情绪。
像是无数的喜怒哀乐都被强行揉在一起,于是突兀地变成了一种平静。
空洞的平静。
要……去看看吗?季临星听见自己又问了一遍。
言逢欢往男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随后垂下了眼帘,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不了。言逢欢一贯清冽的声音变得非常低哑。
一遍说完,她好像是为了强调一样,又低低说了一遍,不了。
随即,她慢吞吞地转身,准备离开。
尊上!
言小姐——
师傅……
言灵几人不由得同时唤出了声,季临星更是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
以言逢欢的能耐,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被季临星拉得一个趔趄。
言灵吓了一跳,猛然上前扶住她:尊上?
言逢欢抬头看向他们,眼周还是未退的猩红之色。
要不……去看看吧。言灵近看了她一眼,更是担忧,于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您明明是想过去的呀。
其余两人也点点头。
……
言逢欢微微蹙起眉,眼神挨个儿从几人身上划过,有些茫然,像是还没回过神似的。
有这么明显吗?
她这样子看得季临星翻了个白眼。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季临星手上再使了点劲,将人往摊位那个方向拉了拉:你从摇头开始,半只脚就跟踏入魔障似的,谁能看不出来啊?
……
被他们这么围着,言逢欢习惯性地开始平复情绪。
少顷,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季临星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抢了话头:你可以说‘你没事"、‘你很好"、‘你没想过去",说啥都可以,但你自己信吗?
就这么短短时间,言逢欢脸上已经煞白非常,嘴唇上血色也几乎褪尽。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像不过去这个决定,就已经能让她丢掉半条命似的。
若是今日不过去,她自己能过得了这个坎吗?
季临星眼神麻木地看着言逢欢,似乎笃定了她必然会说谎。
其他几人也是担忧地看着她。
……
言逢欢闭了闭眼睛,理智开始占据上风,很快便平复了所有的情绪。
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如常。
她看向季临星,有些无奈地道:松开我。
她的平复速度突然超乎季临星的预料,后者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你……季临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亲眼目睹了刚刚言逢欢那一系列的变化,只觉她对情绪的控制实在是可怕。
我刚刚是想说,我做的决定,一向担得起后果。言逢欢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话落,她已经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瘦削的背影决绝,丝毫没有留恋的意思,竟然是真的作罢了过去看看的想法。
季临星几人咬咬牙,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眼那男子——
就这么一看,言灵登时发出一声惊呼:天呐!
言逢欢脚步一顿,霎时间转身——
动作幅度之大,让季临星几人都侧目。
然而言逢欢并没有管他们,一双眼睛直直看向那风衣男子的方向。.
此刻他面前的小桌子,伴随着言灵的惊呼声,已经被掀翻在地,四只桌腿瞬间断了三只。
上面各种木盒和书册散落一地,有几本落到了旁边的水坑里,浸湿了大半。
而男子也站起了身来,因为他刚刚坐着的小板凳,也被灵力打得四散,残骸全都留在他脚边。
而他对面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最左侧的一位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册,看那样子,应该正好是他所售卖的。
此刻他站的位置,刚好可以让人看到正脸,几人才发现他模样生得究竟有多好。
骨相优越,鼻梁高挺,容色无双。
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极美。
他眼眸里神色沉静,淡去了因眼尾微垂而带来的无辜感,有种出尘的宁谧感。
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毫无波澜。
然而正是这样的态度,却也正好惹恼了他面前的人。
三人之中,那位金色锦袍女子上前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随即嗤笑道:温少爷难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界儿?
女子语带嘲讽,表情骄傲。
而她身后两人,看向风衣男子的眼神,亦是透着鄙夷。
见此,季临星几人头皮一麻。
眼神瞟向言逢欢,发现后者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喜怒,然而——
那双眼睛却已经如同带了冰渣,看得出想要杀人了。
……妈耶。
第一次看到言逢欢露杀心。
周遭也陆陆续续汇聚了看客。
什么情况啊?
好像是买卖两边没谈拢,左边那男子直接掀了人家的摊子。有刚刚目睹了全程的人悄声解释道。
嗐,啥没谈拢啊!明明是找事儿来了好吗?一位散修轻笑道。
季临星皱起眉头,上前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那散修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几位长相普通的陌生男女,于是礼貌问了声:几位也是散修?
季临星一怔,笑了笑,冲他拱手:是的,我们几人是朋友,这次结伴而来开开眼界。兄台真是好眼力!
那散修闻言得意地笑了下,也不隐瞒,一副愿意分享八卦的模样,轻声道:你知道那几位是谁吗?
季临星自然不认识,于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们可是东南左家的年轻一辈,个个天赋了得,诶,左家你知道吗?
季临星又摇了摇头。
唉,兄弟,不是我说啊,散修也要适时扩大自己的信息面。说着,他拍了拍季临星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季临星抽了抽嘴角,忙道:是是是,不过这会儿,还是得请兄台解惑!
好说,那左家可不得了!人家家主是四阶中期的强者,家族实力在东南灵武家族里,更是排得上!
散修说起这个,颇为惊叹,拿着书掀了人家摊的男子,名叫左德宇,是左家的少家主;那女人是他妹妹左馨嘉,右边那个,是左馨嘉的未婚夫邢寺,如今也算是半个左家人了;这几人啊,都不好得罪哦!
季·华国第一灵武家族·少家主·临星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然而迎着他的目光,不得不勉强挤出了个同款惊叹的表情:……确实,不好得罪。
见散修露出了个满意的神色,季临星才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说他们是找事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