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让地下城的空气都稀薄起来,鼠头人们在恐慌的信息素中或徒劳救火,或仓皇逃窜
“我的家啊......我的家!全没了!
毛发已经花白的老耗子牵着和它一样瘦骨嶙峋的种公瘫坐路边,短小的前肢捂着脸,嚎啕大哭,佝偻的背影就像一个人...话说回来,鼠头人的身体其实本来就是矮些、壮实些的人形它的家没了,家当只剩下一只老种公,
不是每只鼠头人都有浆果养殖场,贫穷一些的鼠人全家指靠一两只浆果。穷鼠人养种母,每年租种公配,生的崽零售给附近的养殖场,或是养只种公,靠微薄的配种租金生活。老耗子的种公已经跟它一样老,秃了顶,缺了颗门牙
他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火海,哈喇子流在前襟上。一辆车开过去,种公脖子上的麻绳不知怎么断了,但他只是往“主人”身边靠了靠,依然傻乎乎的乌鸦还看见了索菲亚小姐
小姐的“本体”大檐帽不翼而飞,顶着软趴趴的灰毛,它惊慌地拎着裙子跑,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一根烧着的木头砸下来,索菲亚小姐被别的鼠拉开,字条也脱了爪,被汽车卷起的风吹走,落入烟火中。乌鸦单手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个口琴,吹起小调
索菲亚小姐肯定听见了,它被熟悉的旋律惊动,茫然地四下寻觅,但它的眼镜跟帽子一样不知掉哪了,什么都没找到。乌鸦车里的二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了,连一开始大声叫好的茉莉也皱着眉盯着窗外,一会儿很愤怒,一会儿又很茫然,想不通什么似的旁边草莓的啜泣让她心烦意乱,茉莉忍不住迁怒,冲朋友发了脾气:“你哭什么哭,哭耗子吗?
草莓说不出来,只是把头缩进臂弯里,不想往外看
后备箱里的迅猛龙经过不断的扑腾,终于把嘴上封的胶条蹭下来了,这时哑声插话:“天蝎洲动荡两百年,一直在打仗。哈波克拉特斯人这种弱小的种族实在活不下去,只能远渡重洋来到摩羯洲。这支哈波克拉特斯人是地下城最先获得移民身份的秘族。根据安全署记载,他们来的时候只剩四十几个人,这座城是他们一砖一瓦盖的,几代人的血泪。
“哈,关我屁事,我又不是短毛耗子。”茉莉冷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晚饭同情主人的。
”可是哈波克拉特斯人不是耗子。”迅猛龙艰难地蹭着后备箱,把自己撑起来,他从车座缝隙里看向驾驶员的方向,“你吹的是哈波克拉特斯人的音乐吗?他们的音乐就两种,要么是思乡离别,纪念永远也回不去的天蝎洲大草原。要么是快乐的田园牧歌......既然再也回不去了,就感恩现有的生活,从现在开始跳舞
“回不去就死这,”茉莉带着几分恶毒笑起来,“耗子耗子就耗子,我就是喜欢放火烧大耗子,烧得它们叽叽乱叫.....她的话忽然被一只幼年鼠头人打断,小鼠人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正站在路边哭着喊“妈妈”。它的毛还没长齐,露着粉色的皮肤,五官也比成年鼠人大,黑灯瞎火地一走眼,它看着就像个长相丑陋的人类小孩很久以前,人类痛极时也会呼父母。只是后来大家要么不知道父母是谁,要么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了。乌鸦略一打方向盘,避让过小鼠人,口琴声停了。
“你不喜欢,”他很平静地对茉莉说,“以及火是我放的。
“又没跟你抢功劳,”茉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在到处乱转,不去救人?‘
“这不是功劳,我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做了个选择。”乌鸦轻声说,“马上到了,做好心理准备。然而这预防针没什么用,不管是对有编制的迅猛龙先生,还是对繁育中心长大的三个少年,地下城牲口圈的情景都过于触目惊心了被恐慌信息素控制的鼠头人果然失了智,一听着火顾不上许多,绝大部分打开的浆果圈都忘了关门。看清第一座浆果圈时,茉莉倒抽了口凉气,方才心里那点彷徨顿时飞了。接过一把鼠头人战车里翻出来的长柄斧,她忍不住回头嘲讽迅猛龙:“你刚才不是还在哭耗子吗,同情心那么泛滥,现在怎么不哭了?”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头
茉莉不耐烦地一扑棱:“干什么....喂,你干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是吧?”乌鸦从鼠人战车上拿了一把弩和一柄小军刀,拎着刀打开了后备箱,划开了警果先生身上的绳子“多正常,这鬼世界烂成这样,愤怒当然不会打一处来,所以干什么急着分黑白定调子呢?”他对茉莉说,“好像如果有什么生物十恶不赦就好了,所有坏事都是因为那玩意儿,解决了就世界和平一了百了一一你在偷懒哦,火种阁下。
茉莉隐约被他说中了什么,肝火更旺盛了,指着迅猛龙说:“你不偷懒,你还找事!等他去报信把你抓走、等他偷袭你我可不管,到时候看你还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屁话!‘一阵腥风刮来,乌鸦像闻花香似的深吸一口,满不在乎地笑了:“报信自便嘛,都乱成什么样了,谁有功夫听他的来抓‘猫狗’。至于偷袭......他朝瘫坐在后备箱的迅猛龙摊开手:“不用那么麻烦啦,我随便一打就死了。
金毛的警果一鼻子都是灰,表情更茫然了。
高科技的金属门被惊慌的鼠头人自己打开了,里面那些偷工减料的栅栏和木门可以用冷兵器解决
茉莉一马当先,泻火似的一通砸,拎着斧子第一个跑进浆果圈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对一些很残酷的东西
可能比她小时候遭受的所有体罚与训导加在一起都残酷,比钉在爱丽骨头上的锁链还残酷,比十四岁就要被批量安乐死的命运还残酷-“门都已经砸开了,大耗子顾不上这边,”她降临到浆果圈,没来得及看清人们的脸色,就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蹿,逐层去砍肥雏圈的木头门锁,“趁现在,快跑!‘”快.....
她跑太快了,跑到第三层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人动。肥维们缩成一团,恐惧地看向她,像看着一个入侵的怪兽茉莉顿了顿,反省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形象,于是深吸几口气,学着草莓的样子挤出个笑容,耐心地试图自我介绍,给这里的人解释现在的情况,乌鸦没管她,对照着他的新甲方“普罗米修斯”先生留下的名单,他温声问眼前这个浆果圈的嬷嬷:“妮妮和花仔以前是你们这里的吗?这个嬷嬷比伯爵年纪大,紧紧摸着个扫把,挡在圈里其他人面前。
“我是浆果。”乌鸦摊开两只手,“可以告诉我吗?
嬷嬷没吭声,一个躲在旁边的种母少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乌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感谢救苦救难的天使菩萨把他洗干净了,乌鸦这会儿形象还行,站在那一动不动就能勾起异性的天然好感少女偷偷瞄他,被发现了赶紧垂下头:“妮妮得脑癌死了,花仔卖了。
”好的,”乌鸦彬彬有礼地冲她一点头,又问,“地下城和地面起了冲突,外面很快会打过来,你们主人也在逃命,没人管这边了,你们怎么办?‘沉默一
乌鸦:“要跟我们走吗?’
男人、女人、孩子......他们或惊恐或迷惑地看着他,没有人动,只有楼上飘来茉莉暴跳如雷的声音“它们把你们关在这。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你们长大了会被杀掉。还不快跑。傻了吗?!
“也行吧。”乌鸦冲那个回答了他问题的少女招招手,把一枚打开的信号屏蔽器放在了她手上,“谢谢你告诉我,这是礼物。只要带着这个,跑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被抓,不会被惩罚。他说完毫不意外地起身,好像早有预料,连路线都事先规划好了。
“如果要出去,沿着有手的小路往前走。放心不会走错,感谢这里主人们喜欢修单行路一那条路没有岔路,一直走,听见口琴声就找到我们了.....茉莉,走了,我们还有好多体力活。接过屏蔽器的少女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又畏畏缩缩地停在了打开的铁笼门几
芜莉:“他们怎么回事?!有病吗!
“没有,有病的都死了。”乌鸦拿起口琴。想了想,吹起查尔斯先生们最爱的鼠人牧歌
故乡如失乐园,流放者没有来路。
不如从现在开始,踩着命运的火舌跳舞一
浆果圈里的人们都熟悉这调,顶着惶恐不安的表情,他们上了发条似的,自动跟着晃动起身体
乌鸦举起右手,背对着他们做了个“往前走”的手势,前往下一个浆果圈
然而下一个、下下个,遭遇全都是差不多的情景
仅有的区别是有的嬷嬷温和一点,能好好说句话,有的嬷嬷凶悍,要誓死守护浆果圈,只能先解除她们武装再说话。“普罗米修斯”先生那些叛逆的同伴们,要么被发卖,要么也被“脑癌药”治傻治死了
终于,随着风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乌鸦来到了最后一个浆果圈一他出生的地方。
有一点他非常在意:伯爵不在普罗米修斯先生的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