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倚花了一点时间才摆脱大厅里那些暴民。
其实苏倚比他们更残暴，无论是箱民时的生活状态还是拾荒时的环境，都比这些人的巨型温室更严苛残酷。
不过苏倚现在不能进一步激怒他们。
苏倚想要挟游梦，就要用那个秘密。但如果她自己身败名裂，不为众人信任，那么这份证据就难以采信。
苏倚深知，证据是给懂行的人看的，而普通人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或者信别人说的。人们还喜欢先入为主，只要讨厌起一个人，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暗示我是罪犯……”苏倚嘟囔，“这招可不新鲜。”
苏倚心态平稳，至少游梦没有像阿斯迦德那样，直接派人抓她。
如此看来，自己的威慑还是起了作用。
苏倚回到星轨的龙船上，等待游梦方面的答复，同时抓起一个计算机，敲击起键盘。
诺亚也躲在船上。帮助苏倚之后，他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诺亚不敢冒然进入游梦的城市。
他凑到苏倚面前：“这是在做什么？”
“写份资料。”苏倚说，“我猜得不错的话，游梦会拒绝我的提议。这只是漫长谈判的开始。我不能只提供威慑，而不提供好处。”
苏倚说：“摧毁旧秩序时，最好已经想好重建新秩序的方法。”
诺亚问：“你有办法安排箱民？”
“没有，不过我想并不难。”苏倚说，“博罗森向来来者不拒，只要他们付出自己的劳力，就可以给自己赚回打印传送的钱。至于人格链……”
苏倚嘴巴往前努努：“你不是工程师吗，这点东西还是能看懂的吧。”
苏倚的手一直没停，屏幕上已经出现一片长长的文章。
“不主动去看别人的屏幕，这是礼貌。”诺亚说着，辨认着屏幕上的文字，“这是……人工智能的技术。”
苏倚说：“我在bt身上做了好几年的实验，我有信心通过图灵测试——按照时农的标准。我会给游梦提供一个可替代的人格链，更廉价更可控。”
苏倚信心满满，她相信自己给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不过只有人工智能还不够，我需要你的帮助。”苏倚说，“你得帮我设计一套输出设备，用来触发时农的种植园。”
但这句话却没有迎来回应。
苏倚回头看着诺亚，发现他兴致乏乏。
诺亚说：“我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苏倚皱眉。
诺亚敢陪她冒险，敢招惹游梦，这个人不缺乏勇气。
苏倚说：“你不想给游梦任何好处？我也不想，所以之前的谈判中没有直接告诉马斯克。但如果这个筹码必须打出去，我们也别无选择。”
“不是这个意思。”诺亚摇头，“我只是觉得，即使你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游梦也不会同意。”
诺亚说：“游梦守旧的很，他们应该被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
“什么意思？你想说游梦会拒绝更优秀的技术？”
“他们会接受更优秀的技术——只要是经过天机城检验过的。”诺亚说，“以前都说天才都去天机城我还不信，入职以后才发现是我太天真。”
诺亚说：“负责人格链的果壳箱管理一定会反对，然后和他关系好的人也会一并反对。游梦的系统只要还能用，就不会去更新。”
“即使效率更高？”
“即使效率更高。”诺亚露出受伤的表情，“我曾经提出改造蜂巢星舰的计划，我拿出了完美的计划书。却被一口回绝，之后便处处受到排挤。”
苏倚看着屏幕写了一段的计划书，顿了一下，继续写了下去。
“至少要努力一下。”苏倚说，“这条路不行，那游梦就别怪我动粗了。”
苏倚用了半个小时写完文章，并且附上部分bt的测试数据，发给了游梦的政府。
她知道自己受到游梦的监视，这封邮件的内容必定可以被第一时间看到。
苏倚伸个懒腰：“等就完事了——对了你当初是怎么被迫害的？细说。”
诺亚脸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当乐子听。”
“你要说完，我才知道到底是悲剧，还是乐子嘛。”苏倚说，“再深沉的故事，也得让人看下去，才有机会了解不是。”
“不讲。”诺亚冷着脸走到一边。
一个声音响起：
“真难得，当初你没有工作时，可以喋喋不休，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呢。”
舱门打开，欧安来到这个舱室。
手里还拿着个笔，在内壁写写画画。通过打开的舱门看去，可以发现他是没地写了，才跑到这边来的。
“不要太过分了，艺术家。”苏倚和诺亚异口同声，只是原因不同。
欧安无视他们，在飞船上又画了几笔。
他收起画笔，对苏倚说：
“你如果想听他的故事，我可以告诉你。”
苏倚看了一眼诺亚：
“在当事人面前谈论人家，不合适吧？”
说着苏倚把欧安拉到旋转重力区，搬上小板凳和瓜子饮料。
欧安说：“诺亚对自己技术的判断确实没有自夸，他当初也是游梦的高级工程师，负责星舰的设计建造。
“诺亚的升迁之路一直顺风顺水，但在他提出要改造蜂巢星舰时却开始走下坡路。
“他以为自己考虑的是技术问题，但改造蜂巢星舰其实不是技术问题。
“那些星舰古老、腐朽，加速引擎落后。即使在太空环境中也改变不了时间的侵蚀，它们逐渐退伍。
“然后老式星舰制造厂就制造新的旧式星舰。不需要升级机床，不需要重新开模，也不需要裁掉大多数人类工程师。蜂巢星舰以一个固定的时间报废，在某一个时间失去动力，或者失去导航能力，变成太空中一具冰冷的墓地。但这片墓地可以供养众多的人。”
苏倚想起马斯克说的话：这是政治。
有些人确实不会在乎箱民的死活，箱民的竞争对手和获益人尤甚。
欧安说：“诺亚想设计出寿命更长，运转更健康的蜂巢星舰，这和游梦的计划性报废有冲突。自然不会受到欢迎。”
苏倚说：“说游梦是这样的公司，我确实不奇怪。”
她起身，飘到诺亚身边。
“确实是个挺悲哀的故事。”苏倚评价。
诺亚冲她翻白眼。
“你当初的改造计划书还有没有，给我看看。”苏倚说。
“你要干嘛？改造你的龙船？”
“你当初跟你上司交项目书的时候，有没有用支柱和超强的男人威胁他？”
“怎么可能有。”
“我有。”苏倚说，“给我看看你的改造计划，如果不错，我或许会把你的要求也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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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暂时居住地。
卡珊德拉给人端热饮送衣服，间隙时，问门农：
“你后来干什么去了？”
她当然知道门农后来干什么去了，但她想让门农自己说出来。
门农说：“没什么。”
他果然不说。
“是啊，跟一个人工智能有什么好说的。”卡珊德拉自嘲地笑笑，继续给人分发物资。
门农迟疑一下：“等忙完这里的事情，回去我告诉你。”
“不要勉强自己哦。”
卡珊德拉还是没给他好脸色。
门农也再多说，两人一直忙到半夜，周围的灾民才被安置好。
原本没有好脸色的卡珊德拉，已经面如菜色，只能被门农背着走。
“累了就歇一会儿嘛。”门农说。
“说的真轻巧。”卡珊德拉虚弱道，“你浑身上下都是好材料，我这种速成人可没法比。”
“你身上确实没什么肌肉。”门农承认，“但那是因为你疏于锻炼。”
“我已经把生命十分之一时间用在锻炼上了，在那个广场上。”
门农笑笑：“刚好，你现在虚弱到动不了，我来告诉你，我去做什么。”
“这么谨慎干嘛？我还会跳起来咬你不成。”卡珊德拉说，“我现在咬你更方便，你耳朵就在我嘴边。”
“是怕你听到真相太激动。”门农说，“我去了丘比特公司。”
算你实诚，卡珊德拉心想。
“验证了我一个猜想。”门农继续说，“你不是ai，不是人工智能，你是人类。”
“我知道我通过了图灵测试，我有人类认证的，不然我怎么出厂。”
“我是说，你是土生土长的人类——或许没那么土，但是人类。”
门农感觉到卡珊德拉在背后僵住。
“什么意思？”她还没反应过来。
门农说：“那天听苏倚说游梦的人格链用箱民替代，我就有些想法。我去调查了你的血肉工厂，调查了丘比特公司，还测试了一下他们人工智能的智力。”
卡珊德拉声音有些颤抖：
“你找到了我是人类的证据？”
“没有。”门农说，“我是说，我找不到你身为人工智能的证据。我找不到你的活肉工程文件，也没有看到丘比特公司有那么高智能的ai。”
“不可能啊……”卡珊德拉声音有些慌乱，“ai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接受信息的方式……”
卡珊德拉声音逐渐消失。她在接收信息时一样会头疼，而在果壳箱中意识断层场景变幻也无法作为区分的证明。
门农说：“你知道活肉公司那个着名的实验吧。”
卡珊德拉当然知道，在城市中投放活肉，给予他们一切人类的特征。最后半个城市的人类都被仿生人替代，无人知晓，无人意识到问题，直到公司自行宣布。
门农说：“通过教育和设置，活肉不会觉得自己是活肉，而人类……或许有时候没法那么确定自我。”
卡珊德拉冷静下来：
“但你终究没有证据。”
“我有。”门农说，“如果你是人类，那么你也是一个箱民。即使神经接口被堵上，改造的痕迹一定也会存在。只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脑波，看看神经和骨骼，应该就能发现痕迹。”
“这些痕迹也可以在制造时定制下来啊。”
门农说：“我不明白游梦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而且我也并没有找到那样的工程文件——除非你的身份是什么极为机密的文件。”
“可——”
“你怎么好像不接受你的人类身份，你不是一直在哀叹自己是ai吗？”
卡珊德拉把头埋在门农的发间：
“我不知道……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只是怕我接受不了吗？”
门农却顿住：“一开始怀疑时，我准备自己调查，免得让你空欢喜。后来……我确实迟疑过一会儿，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这还用想？”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不该，但我当时确实迟疑了片刻，然后就看到了灾民，于是准备拖一拖再告诉你。”
“为什么？”卡珊德拉问。
“只是一种愚笨的想法……”门农含糊道。
“说。”卡珊德拉用锁喉展示自己的决意。
“我是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可以多……雇佣你一段时间了——我知道这想法很蠢，我可没有付诸实际啊，确实是救灾耽误了——”
门农感觉喉间的力道更大了，勒得他说不出话。
门农腾出一只手，拍着卡珊德拉的胳膊，示意认输。
“放我下来。”卡珊德拉威胁道。
门农顺从，把另一只手也拿开，卡珊德拉娇小的身体整个挂在门农脖子上——勒得更狠了。
卡珊德拉松开手，但身体还是很虚弱，脚下一歪，差点栽倒。
门农转身想扶，却被卡珊德拉抓住胳膊。
巨大的力量扯得门农弯下膝盖，随后一丝冰凉印在嘴唇上。
不知是永恒，还是一瞬，卡珊德拉又将门农推开。
“你该庆幸自己提前说了。”卡杉德拉的脸在雪中冻的通红，“低贱的仿生人可不敢如此对待人类老爷。”
门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想用手指确认一下余温。
卡珊德拉拉拽住他的手，一门心思往前走。
“去哪里？”门农问。
“废话，当然回去啊。你如果想解除雇佣关系也可以，只要违约金别少就行。”
“那能续约吗？”
“这个嘛……看你表现，我可不想像游梦员工一样，签上霸王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