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川在星际间漫游,已有一年。
在无边星空中赶路,倒是让君川找回了曾经修炼的感觉——沉静又隽永。
唯一的波折,也就是赶路时,被卷入过一场大型势力之间的战争。
直径接近一光年的粒子流,让他躲闪不及,只能硬吃。
君川这天依然在赶路,突然发现,有人在叫他。
不是通讯器的呼叫,以他的速度,没有任何通讯的信号速度可以赶上。
那是请神符的呼声。
请神的声音直接从心中响起。
君川听出来,这不是苏倚在呼唤。
这是另一个请神符。他曾经在时馆界中,留给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君川记得他叫伊夫林来着。
直接作用于神识的呼唤,可以跨越光速,无论多远,都可以让他听到。
请神符也提供另一个功能——无论多远,都可以直接赶过去。
君川将第二元神派了过去,本体则继续赶路。
君川的第二元神过去,看到果然是伊夫林。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身材纤细,脑袋巨大,剃秃的头顶上十几个空洞,插满玻璃管。
君川从伊夫林身前凭空出现,下了他一跳。
伊夫林看着君川,激动地哆嗦: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君川说:“你帮了我,便是建起一段因缘,我自然要还回来。”
伊夫林突然上前,握住君川的手,声音打颤:“谢谢,谢谢。”
君川说:“你遇到什么事了?”
伊夫林松开手:“你随我来。来了就知道了。”
君川便跟他出去。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走廊没什么人,脚步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洁白走廊中回荡。
走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太沉默,伊夫林说:“你还记得我的工作吗?”
“我记得是……阿什坎集团的智力开发部成员?”君川说的不太确定。
世界已经大变了,君川不清楚天机城的消失有没有影响到他。
伊夫林听了直点头,点的甚至有些癫狂:
“没错没错,我们研究的就是智力开发。我们希望开发脑域,研究出进化之路。”
“进化……”君川上次听到这词,还是机械降神说的。
结果它现在连骨灰都没了。
伊夫林一路向下,沿着旋梯,走到更深层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巨大的厚实金属门。
这个过程中,灯光都很昏暗,只能照亮前进的路。
伊夫林在门前验证虹膜和声纹指令。
大门中传来机械传动的声音,一道道机关打开,大门缓缓展开一道缝,却也足够人通过。
伊夫林招呼君川:“进来。”
君川进去后,发现前面还有一道巨门,类似太空船和潜艇中的那种气压平衡舱。
伊夫林依样开门,终于进入了地下的实验室。
不同于路上的昏暗,地下的实验室灯火通明,这里的实验区域相当大,划分出很多不同的玻璃房,里面是各种实验品。
只是很冷清,没什么人。
一个玻璃房中,半个房间都是一滩粘稠烂肉,贴在玻璃上,让人担心是否会被随时撑爆。
被肉挤压到窗户前的,还有一只眼珠,甚至还可以活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君川。但只有一颗眼珠,它传达了什么感情,也就难以体会了。
伊夫林注意到君川的目光,解释道:“我们主要研究大脑的智力开发,不过研究过程中发现,这对肉体的能量需求也会很高。因此我们还研究了肉体的生长,优化了线粒体的功能,让它可以更高效的方式产生更多的能量。”
伊夫林笑笑:“这是刚果德尔的研究项目,那个傻子只研究出了高效的方法,却破坏了原本的基因,让实验品无止境地生长。不过这项研究成功倒是用到其他领域,我们可以有更廉价的肉质来源了。”
君川问:“你的研究项目是什么?”
伊夫林抚摸着头上的玻璃管,在玻璃管间流连,感受玻璃管间隙夹住手指的触感。
他说:“先生,你知道吗,制约人类发展的一个关键,就是记忆无法传承。我们将大多数时间浪费在学习重复的经验上。文明的进度仰赖于人们经验的积累。但人们有限的脑容量中有太多重复的经验。
“我们每个人都要重新学一遍欧几里德几何,学一遍基础的数学,才能去学习非欧几何,然后进一步去学习其他的新成果。人们穷极一生,以只能在一个领域的细微分支上探索。那些天才也往往是专注于某一领域,与常人格格不入。我们再也不能像古代一样,兼收并蓄,让不同领域的知识互相碰撞,基于灵感,获得新的启迪了!
“想站得更高,就只能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去修建地基。”
君川说:“你们可以活久一点。”
伊夫林噎住,他说:
“也有这个方向的研究成果,延寿总是人们追求的领域。实际上也早就有了成果,但人们真的将寿命提高后,却又发现自己无法承载那漫长的生命。长生者们既消耗大量资源,在效率上却比短命人还要低下。或许真如有些神话所说,死亡是赐予人类的礼物吧。”
君川说:“你想出解决办法了吗?”
伊夫林说:“有方法,最常见的,就是dna灌注法。我们将经验刻录在dna中,将经验直接植入大脑。”
君川想起欧安,想起他那一头大包,说道:“想必这方法也不成熟。”
“是的,我们可以植入足够多的经验,但人类的大脑却难以承受这些,仿佛神话中干扰巴别塔一样,封锁了人类的智力上限,让我们无法变得更强。除非像里诺人一样,舍弃人类的特性,改造自身。”
君川说:“你想怎么改造?”
伊夫林说:“生物工程目前的两座高峰,你知道怎么攀登吗?”
“不知道。”
“一个靠模拟实验,一个靠考古。”伊夫林说,“也就是龙血,还有混沌星云。”
“都是支柱啊。”君川说。
“没错,一个是新兴,一个是已经逝去没落的支柱。”
君川突然问:“你知道混沌星云是因为什么没落的吗?”
“自然是龙学院。”伊夫林说,“如果没有吸收混沌星云的遗产,他们怎么可能成长的那么快。”
君川点点头,没说什么。
天机城的存在果然被抹的一干二净。
伊夫林兴奋地说:“那么结合龙血和混沌星云,我们或许可以在进化的路上找到新的方法。”
“我可是听说,混沌星云很危险。”君川说,“龙血也很危险。”
伊夫林说:“文明前进的路上,总免不了流血牺牲。但回首望去,所有的苦涩艰辛,都是未来甜蜜的基础。”
“看来你已经着手实验了。”君川说。
“没错,而且成果喜人。”伊夫林说,“我成功复现了混沌星云的那份记忆共享的能力。只要并入这份集体意识中,人们再也不需要重复学习……”
伊夫林越多越癫狂,身体颤抖。
他十分激动,脸上的皮肤却没有什么血色。
君川依然平静:“我有个问题,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伊夫林突然平静下来,他的身体没动,脖子转向君川:
“我研究过你留给我的金砖,里面似乎涉及到很玄妙的新知识。这是全新的经验,你可以教给我吗?”
君川点头:“可以,伊夫林帮了我,我愿意解囊相助。”
“是吗?”伊夫林展颜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不过我会帮的是伊夫林,不是你。”君川又说。
伊夫林笑容消失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伊夫林啊。”
君川看看地下空旷的实验室,还有那些玻璃房中的怪物。
君川问:“这么大的实验室,都是你的吗?”
伊夫林笑笑:“是啊,我的研究很重要嘛。”
“刚刚不是还说这里有刚果德尔的研究项目吗?”
“也有一些区域是划给其他人的,但是他们都放假回家了。”伊夫林说。
君川恍然,点头,然后说:
“你觉得我信吗?”
“为什么不信?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帮过你啊。”伊夫林说。
“你确实是伊夫林,但不止是伊夫林。”君川点点自己的脑袋,“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可以透视的。”
伊夫林一愣,随后笑笑: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跟我来?”
“为什么不能来?”君川反问。
“真有自信啊,你似乎掌握着空间跳跃的技术,我想你是觉得自己可以随时逃脱吧?”
伊夫林的头裂开了。
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了人类的脏器结构,只有一团团像丝线又像蠕虫的物质。
君川看着那团乱糟糟的血肉:
“所以你在做实验的时候,被龙血或者混沌星云吞噬了?然后失控后覆灭了整个实验室?你的同事看来都被你杀了。”
“我没有杀他们。”伊夫林说,“我们只是融合在更大的意识中了。我还融合了一位喜欢考古的同事,所以才能注意到你给我的符有多神奇。”
君川不置可否:“怎么失控的?”
“龙血和混沌星云的实验,让双方都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培养室被直接炸开,我们在第一时间被全数炸死。但死亡即是新生。”
伊夫林依然很激动:“你都不知道这两种物质中有什么。细胞的全能性你懂吧?”
“大概知道。”君川说。
他学习的知识集中在物理和计算机方面,对生物学没有学的太深。
伊夫林说:“混沌星云的残片中,保留了它们曾经吞噬的所有记忆。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保存那么多信息的,远超一般的dna储存。而龙血更厉害,它可以直接进行质能转化,我们坚固的实验室被瞬间炸开,就是因为它。”
“龙血是挺厉害的。”君川说。
对于眼前的变化,君川没什么感想。机械降神的表现可比这吓人多了。
但机械降神也无法穷尽龙血的奥秘,显然这物质的秘密还有很多。
而这些未解之谜……
“你并没有穷尽龙血的秘密吧。”君川说。
伊夫林似乎被君川的话激怒了,他裂开的头颅中,那些鞭毛在高频颤动,发出尖啸。
“我迟早会知道的!”伊夫林说,“现在我准备先探究你的秘密。”
“劝你放弃,机械降神都放弃了对我和龙血的研究。”君川说。
“那又是谁?听起来是个人工智能。”
“是一个比混沌星云更厉害的存在。”
“不可能。”伊夫林自信道,“无机体怎么可能比有机体更强。”
君川觉得机械降神应该不算无机体,不过他也懒得和伊夫林多说。
君川说:“总之你做好准备吧,我准备杀了你,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杀了我?”伊夫林笑了,“你凭什么?你体内没有半点能力反应。从你的引力反应来看,你的质量也就那些。哪怕你是反物质构成的,并且瞬间全部爆炸,也无法杀死我。”
“我觉得你没什么厉害的。”
“可悲的短视之人。”伊夫林说,“你会这么觉得,也是正常的。你只能看到眼前,却忽视了环境。”
伊夫林张开手臂:“你以为的我,是站在你眼前的这团肉体。但其实不是,睁开眼好好看看周围吧。”
君川的脚下,地面开始起伏。
整个地下实验室,都开始褪色,变成另一种形态。
像活过来一样。
伊夫林说:“你已经在我们的胃里了,接受群体的拥抱吧。你的记忆会让我们——包括你,变得更加伟大。”
但君川的眼皮还是耷拉着,脚像是钉在地上,无论地面怎么起伏,也无法让他站立不稳。
随后君川的脚下裂开,一个血盆大口,利齿中闪着寒光,如同碎纸机一样向君川绞过去。
巨齿咬到君川的腰间,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巨齿碎了。
“我很遗憾,没想到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君川叹息,“你帮过我,我却不知道怎么救你——或者说我可以将你恢复原样,却只是我以为的原样。而且我也不好再多使用那招了,你就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