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昌没有注意到谢华香的异样,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谢华香方才说过的话。
不就是个小厨娘嘛,怎么真的跟顾南箫攀扯上了?
谢明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来。
见谢华香低着头沉默不语,谢明昌满腔怒气就不由得撒到了她身上。
“你也是个蠢材!我说了多少次,叫你想想法子,早日把那件事定下,偏偏你是个没用的,拖了这许久,还是没个好消息!早知道还不如从你那些妹妹里头选个机灵的……”
如果他能成为太子侧妃的父亲,这京城里谁还敢招惹他?
就算是那个顾南箫,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何至于为了一个小厨娘就要对付他?
谢明昌越想越气,骂出来的话语也越发难听。
谢华香听得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才开口打断他的话。
“爹,那件事,女儿已经办成了。”
谢明昌正骂得起劲,听到这一句顿时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语。
“你说什么?那……那齐公子答应了?”
“是。”谢华香垂着头,低声说道,“他今日亲口应允我了。”
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她又是各种央求和撒娇,总算让祁镇松了口。
想来也是,她所求的又不是太子妃之位,区区一个妾室而已,祁镇自己就能做主。
听说她终于让祁镇答应了纳她,谢明昌顿时喜形于色。
“好孩子,爹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往后你入了宫,可就是贵人了!”谢明昌越想越高兴,满脸都透着喜色,“等他继承大统,你怎么也能被封个妃位……咱们谢家可要发达了!”
谢华香见他得意忘形,只得提醒道:“爹,当心隔墙有耳。”
此刻谢明昌看谢华香越来越顺眼,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对对,是爹太高兴了。那个,那齐公子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接你进……进门?”
“他说还要回去跟……跟家里交待一下,做些安排。”
虽然没有定下日子,但是谢明昌听了越发开心了。
“这么看,他是要好好安顿你了,你耐心等着便是。哈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祁镇肯让“家里”安排,那就是要把谢华香当个正经妾室接进去了,这让谢明昌如何不喜。
见谢明昌高兴得满面红光,谢华香只得提醒道:“所以我想着,余下的日子,咱们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谢明昌想起顾南箫和梅娘说的那些话,此刻又是另一番心境。
“那是自然。之前那些都是小事,等你进了……进了齐家,这还算什么?”
如果谢华香成为太子侧妃,那他跟顾南箫都能攀上亲戚了,亲戚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再说他不过让几个落魄文人去南华楼找事罢了,又没把梅娘怎么着,顶多让他跟梅娘赔
个礼,就算梅娘真要追究这事儿,就把那几个文人推出去当替罪羊,有祁镇这层关系,难道顾南箫还能认真治他的罪?那不是打祁镇的脸吗?
谢明昌越想越是激动,深深感觉到太子这张大旗真是好用。
谢华香想到顾南箫和梅娘见面的情形,不知为何心里却格外不踏实。
“爹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只是担心这几日顾大人就要找咱家的麻烦,所以我想问问爹,能不能有法子拖他们几天,等到齐公子接我过门,一切尘埃落定,那自然就都好说了。”
谢明昌想起自己最近跟肥富频繁见面,若是被顾南箫拿住这个小辫子,可不是小事,顿时心里一咯噔。
“不错不错,以防万一,咱们得想个法子转移他们的视线,免得总盯着咱们……”谢明昌重新入座,朝谢华香挥挥手,“这事好办,你先去歇着吧,这几日不要出门,在家好好待着,顺便收拾收拾东西,出门子的时候一并带过去。”
谢华香不由得脸上一喜,说道:“谢谢爹,那我先回房了。”
以后她就要进宫了,有这层身份在,她尽可以从谢家多带些金银珠宝。
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的身边人了,整个谢家还有谁能比她嫁得更好?
那些庶妹就算嫁得门第再高,顶多也就算麻雀飞上枝头,而她这可是要一步登天了!
就算是谢明昌,以后也要求着她呢!
明日就是跟顾南箫约好去琼华岛的日子,这日梅娘去梅源记和百味堂都看了一遍,见一切正常,就回了南华楼。
古代不比现代通讯方便,她这出去一趟,少说也要四五天,如果京城这边出了什么事,都来不及通知她。
好在几处地方都已经步入正轨,平时也不大需要她操心,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梅娘又把南华楼接下来几日的每日新菜拟定好,让周帽和杜秀她们按照她的安排来做,再交待四九和武鹏等一些话,梅娘才回房去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出门。
想到明天要跟顾南箫一起出游,梅娘难得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期待,这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次日梅娘起了个大早,查看了一番出门要带的东西,见时辰还早,就想再去南华楼看一眼。
她拉开院门刚要出去,却见几个官差大步走了过来。
梅娘不明所以,只当那几个官差是来这边巡街的,便迈过门槛要走出去。
谁知她的脚还没迈出去一半,就见几人走到她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小丫头,我问你,这里可是武家?”
为首的官差上下打量梅娘一眼,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梅娘一怔,答道:“正是,敢问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官差却不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你家有武孟氏,出嫁女武娟娘,还有武梅娘,武鹏,武兴,武月,一家大小合计六口,可对?”
梅娘心头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说道:“是。”
官差一挥
手:“有人举报你家冒充民户,逃避税银赋役,你们一家人,全都跟我们去衙门!”
梅娘一惊,忙说道:“官差大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官差眼睛一瞪,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叫你们去衙门就去衙门,不管有什么事,去衙门再说!”
几个官差在门口这么嚷嚷几句,武家人听见动静,全都出来了。
武鹏衣衫的扣子都没系好,在房里看见几个五大二粗的官差围着梅娘大喊大叫,连忙抓起荷包跑了出去。
“官差大哥,我叫武鹏,是武家的儿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武鹏说着,手忙脚乱地把荷包往官差手里塞。
他在南华楼历练了这半年多,见多了这些迎来送往的场面事,见官差上门,下意识地就想塞银子。
那官差却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荷包,还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贿赂起大爷来了,也不看看大爷是何等人,是你攀得起的吗?!”
武鹏虽然长了不少,到底还是个少年,当然比不过那几个横蛮的大男人身材壮实,又是心慌意乱的,这一下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
梅娘见官差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气急了,赶紧上前扶住武鹏。
“差爷,我弟弟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凭什么动手推他?难不成我们犯了什么王法吗?”
官差哪里会怕梅娘和武鹏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张口就骂道:“敢贿赂官差,瞎了你们的狗眼!再不跟爷几个走,就把你们都捆起来!”
武大娘等人也吓着了,待回过神来立刻扑上来。
“我们家犯了什么事,一大早上你们就逼上门打人?”
“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武兴心疼哥哥姐姐,也上前扶起武鹏,冲着那几个官差怒目而视,“先生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武鹏怕他年小吃亏,忍着疼拦住他。
“差爷,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我们一家都是妇孺,哪里敢做犯法的事?几位大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王猛大哥和丁大哥……”武鹏试图拉关系,说出几个官差的名字。
为首那官差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什么王猛丁大的,爷几个不认识!”
梅娘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马上问道:“那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官差冷笑道:“我们是中城兵马司的,你们几个少废话,赶紧起来跟我们去衙门!”
梅娘又是疑惑又是惊讶,说道:“我们是南城的,要管也是归南城兵马司管——”
“再废话,老子抽你!”
那官差见他们一家妇孺没一个怕自己的,连梅娘这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敢顶嘴,顿时没了耐性。
他拽下腰间的绳子,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既不走,老子就捆着你们走!”
梅娘没想到他们连道理都不讲,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叱。
“我看谁敢!”
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梅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一条银亮的长鞭重重甩在地上,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尘灰。
银禾一身短衣,手握银鞭横在梅娘面前。
“好大的胆子,连梅姑娘都敢动!”
银禾跟着梅娘几个月一直白吃白喝,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手里的鞭子差点儿没怼到官差脸上。
要不是她偷懒多睡了一会儿,哪能让这几个东西跟梅娘动手?
为首的官差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眼前又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由得恼羞成怒。
一个两个的,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真是把他这官差的面子当鞋垫子。
“什么东西,竟敢阻挠官差拿人?”
随着一声厉喝,几个官差齐齐抽出了刀。
银禾毫无惧色,大声说道:“我是靖国公府的人,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奉了谁的命令来,凭什么抓人?”
听银禾这样说,那几个官差先是一怔,随即都一脸不屑。
“好大的口气!靖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撒谎也不动动脑子!”
南城住的人多是普通老百姓,靖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南城?
再说武家这黄册上分明记录的是民户,家中除了女子就是孩童,连个能撑门户的成年男子都没有,怎么可能攀上靖国公府?
这几个官差都是办多了差事,一双眼睛毒辣得很,极会识人的,武家这一家人一看就是寻常百姓,这一家人身上连件贵重的首饰都没有,这种人家能跟靖国公府有关系?
眼前这个一身短衣的小丫头虽然手上功夫厉害了些,看打扮顶多算个丫鬟罢了,估计又是扯谎想吓唬他们的。
银禾气得小脸都白了,扬声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别说你们几个,就算是你们兵马司指挥使宋大人来了,也得敬着我们主子呢,赶紧把话说清楚,谁叫你们来的!”
官差见她挡着不肯让开,骂道:“哪来的死丫头,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再不让开,我们就要动手了!”
银禾哪里肯让,抬手就要抽人。
梅娘赶紧拉着她,低声说道:“银禾,先别动手。”
眼前的这些人是官差,可不是说打就能打的。
以银禾的暴躁脾气,一出手肯定就把事情闹大了。
梅娘转向官差,说道:“我这妹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几位差爷见谅。”
银禾把靖国公府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这几个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们,眼看着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
她不愿因为自己让银禾跟官差起冲突,更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官差会突然上门,而且来的人还是中城兵马司的。
是谁绕过了南城兵马司,说动中城兵马司来抓她的呢?
那几个官差也不愿多事,见梅娘示弱,便见好
就收,把腰刀插回刀鞘。
“哼,算你识相,赶紧跟我们走,还能给你们留几分脸面。”
这里是武家,如果武家人被官差捆起来一起押去衙门,被街上的人看见,那他们可就真说不清了。
梅娘问道:“我们武家从未做过犯法的勾当,到底犯了什么事,还请几位差爷明示。”
官差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嘛,有人举报你们冒充民户,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你们怕什么?去衙门把话说清楚就完了!”
梅娘还待要说,官差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我们也是奉上头的命令来拿人的,你再问我们也没用,有这力气,跟我们去衙门再分辩吧!”
他们也够憋火的了,本想着这趟差再容易不过,谁知道这一家妇孺就没一个好惹的,让他们接二连二地碰钉子。
梅娘情知他们说得有理,只得对武大娘等人说道:“娘,你们别怕,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来……”
“不是你一个,是你们全家,一个不落,都得去!”官差在她身后大声提醒道。
梅娘一怔,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一家都去一趟吧,银禾,你留下。”
方才那些官差是拿着名单来找人的,银禾不是武家的人,并不在名单上。
银禾却脖子一梗,说道:“我怎么能留下?我要不跟着去,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看看这一家子,除了武大娘还算有一把子力气,其他几个孩子不是小就是弱,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一只手。
这几个官差又这么凶,她如果不去,谁保护武家的人,谁保护梅娘?
她可是牢牢记着顾南箫的吩咐,派她来是要保护梅娘的!
再说,自打跟在梅娘身边,梅娘一向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现在正该用着她的时候,难道她能弃梅娘于不顾吗?
梅娘本想让银禾留下,好歹给顾南箫能通个消息。
她之前跟顾南箫约好了,等会儿顾南箫找不到她,一定很着急,银禾留下正好可以传信。
这样就算是她进了中城兵马司,也不用担心什么,顾南箫肯定会去找她的。
可是当着武家一家人和那几个官差的面,这些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但愿一会儿顾南箫来找她的时候,不会认为是被她放了鸽子。
许是怕她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几个官差带她们去兵马司的路上倒是没找什么麻烦。
只是有官差押着,梅娘就算想让人给顾南箫留句话也找不到机会。
到了中城兵马司,官差便把她们送去一个小院里候着。
梅娘看着这里应该是一处听事房,除了他们,还有一些百姓或者行商模样的人同样在院子里,等着里面的吏人传进去问话。
官差把她们带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叫他们不许私下乱走,就去办其他差事了。
如武家
这样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进了衙门便觉得矮了一头?[(,武大娘虽性子强悍,到了这里也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梅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把咱们抓进衙门里来了呢?”
梅娘看了看四周,想是这里是兵马司衙门,他们又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的犯人,并没有让什么人过来看守着他们,便悄悄推了一下武鹏,示意他去找人打听一下。
“娘别担心,咱们一家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那几个官差也说过,我想是要调查咱家户籍的事情,许是问过几句话,查清事实就好了。”
武大娘想着那些官差只是叫他们来衙门,而不是直接把他们关进大牢,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稍稍放下心,搂着武月安静地等在一旁。
武鹏寻了个年轻好说话的差役,偷偷塞了块碎银子,很快就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娘,二姐,这里是兵马司的户房,是登记黄册,办理户籍和开路引的地方,那个小哥儿趁着送茶的功夫进去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举报咱们家开着酒楼,却依然没有改铺户,还让兴儿以民户的身份读书,所以才叫咱们过来核实,没什么大事。”
听说只是叫他们来核实情况,武大娘等人便松了口气。
梅娘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开酒楼办女学,跟保甲和金戈他们都打听过京城的一些政策,关于户籍这一块也是有所耳闻。
这个时代等级森严,士农工商都分得很清楚,老百姓又以职业的不同,而分为军户、民户、匠户等,不同的户籍要交纳的税银以及所承担的赋役也是不同的。
而商人在这个时代又分为铺商和行商,有固定的铺子经营的就会在黄册上登记为铺户,没有固定经营铺子的便是行商。
武家虽然开着烧饼店,却规模不大,并不符合铺户的标准,因此一直都算是民户。
本朝的政策对小老百姓和小手工业者还算是比较宽和的,如老百姓自己编个小筐,卖点小菜,绣个帕子什么的,都不会被归纳为商人的行为,顶多算是百姓创收的副业而已。
武家的烧饼店也是如此,不过卖几个烧饼罢了,挣来的钱给一家人糊口都不够,哪里还有余力交税服役。
再说,谁会闲着没事,盯着一个卖烧饼的是铺户还是民户呢,普通老百姓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梅娘手中开着两个酒楼一个学堂,从规模上看,的确已经属于铺户了。
武大娘一介女流,压根就不会想到什么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就算她想到了只怕也不会主动去申请变更户籍,因为在她心里,酒楼和学堂都是梅娘的,是梅娘以后出嫁的嫁妆,她肯定不会占为己有。
梅娘虽然知道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可是这两个酒楼都是她租的,并不是她自己的铺子,所以她也不能去申请变更户籍,她总不能把自己的户籍落在人家铺子上吧?
而且她也不愿意让武家从民户变成铺户。
古代的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的,开国初期甚至还有商人之子不许读书入仕的规定。
虽然现在对商户的限制已经逐步放开,可是民户和铺户在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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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政策上的空子通常无人会在意,可偏偏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举报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想给他们家添堵,甚至想阻碍武兴读书的前程。
梅娘默默思忖着,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大不了先把她的户籍单独迁出来,成为铺户,虽然那样她就成了商女,但是武家依然是民户,不会影响武兴读书和武月出嫁。
这个时代办事全靠人力,效率十分低下,她们饿着肚子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差役叫进去。
差役领他们进了一个小屋,里面有几个小吏,各自占着一个桌子,手边是各种卷册。
“你们是武家的,户主是……武孟氏?”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的小吏翻了半天册子,才找到武家的记录。
武大娘连忙上前,说道:“是,大人,我就是武孟氏。”
小吏仔细看着册子,问了武大娘几个问题,无非是家中几口人,做什么生意,一年有多少收入,连除了烧饼还卖些什么,每天卖了多少鸡蛋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梅娘听得都耐不住性子了,却也知道这是户籍的规定,若是民户经商范围超过一定的规模,那自然就要被归为铺户了。
等问完了烧饼店的日常,小吏便看着眼前一张大纸,说道:“有人举报,说你家除了烧饼店,还开着两个酒楼,规模不小啊?”
武大娘想替梅娘遮掩,却被梅娘抢先答了话。
“大人说的是,那两家酒楼都是我开的,都在南城,分别叫梅源记和南华楼。”
“南华楼?”小吏原本昏沉的眼睛顿时一亮,“就是那个名满京城,还会做番邦菜的南华楼?”
“梅娘不敢,大人过誉了。”
小吏的脸从厚重的册子中抬起来,认真地看了几眼梅娘。
“小小年纪,当真难得啊!”
梅娘微笑道:“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儿,可以去南华楼尝尝我的手艺,梅娘一定亲自下厨,让大人吃得满意,吃得高兴。”
听了这话,小吏顿时高兴万分。
梅娘是什么人,那可是太后和长公主都要请过去做菜的名厨!
没想到他一个户房小吏,也有机会吃到梅娘做的菜了!
“好,那敢情好啊!”
小吏一口答应下来,看梅娘等人都觉得顺眼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小吏对梅娘就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你家这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梅姑娘不用担心,先不说那酒楼并非你家铺面,就算是你家的,你这两个酒楼都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没到重新造大册登记的日期,就算没主动上报也没什么……”
“只是既然有人举报你们,我们也得走个过场,还
请梅姑娘见谅。”
梅娘和武大娘听了这话就放下心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多谢大人关照。”
小吏便拿出几张纸来,开始询问酒楼一些相关的信息。
梅源记和南华楼比武家烧饼店的规模大多了,这一问起来又是一个多时辰。
好在梅娘事事上心,对小吏提出的经营问题对答如流,要是还要回去查账本问掌柜账房什么的,这一来一去又要一天的功夫。
梅娘趁着武大娘带武月出去小解的机会,询问小吏能否把这两个酒楼都登入她名下,只把她一个人登记为铺户。
得到小吏肯定的回答,梅娘就更放心了。
不过是黄册上的给她单独立个户而已,只要不耽误家人就好。
至于民女商女什么的,她并不在乎,如果真的把她登记为铺户,那她以后就不用再受束缚,更加可以在商界大展手脚了。
之所以要背着武大娘,她只是担心武大娘会因为她成为商户女而生气甚至阻拦她。
毕竟武大娘是彻头彻尾的古人,脑袋里那些商户女地位不高之类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去说服她。
什么民女商女,有钱才是硬道理!
这么想着,梅娘反而有些期待自己成为商户女的日子了。
此刻梅娘满脑子都是以后如何开店挣钱的事,完全忘了跟顾南箫的约定。
倒是那小吏照顾梅娘,把两个酒楼的情况登记之后,便说不急着给梅娘改户籍,等下次造大册再统一上报。
而且这铺户也不是梅娘申请就能当上的,衙门还得让差役去实地走访,去跟邻里打听实际的经营情形,让地方保甲来说明情况,还要看看账册,符合规定才能变更为铺户。
成了铺户还不算完,还要重新造黄册,登记地址,计算税银如何交纳,如何分派赋役,这一通下来琐碎着呢,没几个月功夫都弄不完。
小吏让梅娘这几个月都不要离开京城,户房这边需要随传随到,还需要她回去准备各种证明,还要去跟保甲打过招呼,就让他们一家人回去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全家人都饿得饥肠辘辘。
出了中城兵马司的侧门,银禾揉了揉瘪瘪的肚子,说道:“梅姑娘,我去街那边叫个马车过来。”
看这一家饿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银禾刚走到街口,就听见一个焦灼的声音。
“银禾,是你吗?”
银禾循声望去,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金戈哥!”
金戈身后,几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银禾立刻迎上去,利落地行了个礼。
“二爷——”
她话音未落,顾南箫就打断了她的话。
“梅姑娘呢?”
“梅姑娘她们在那边——”
银禾的手才抬起来,顾南箫便纵马飞驰而去,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句。
银禾呆呆地看着顾南箫的背影,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还是金戈拉了她一把,问道:“梅姑娘没事儿吧?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银禾说道:“已经没事了,一早上就有几个官差去了武家……”
银禾跟着金戈,一边往顾南箫那边追,一边快速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顾南箫远远地看到梅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提了大半天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梅娘面前。
梅娘一大早上起来到现在,大半天水米未进,又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连唇色都微微泛着苍白。
“顾大人!”
看到顾南箫过来,武大娘和武鹏等人连忙要行礼。
“不必多礼。”顾南箫立刻制止了他们的动作,目光落在梅娘身上,“你还好吧?”
看着梅娘纤细的身影,雪白的小脸,顾南箫的语气难免带出几分心疼。
梅娘展颜一笑,说道:“还好,就是饿了。”
见她神态轻松,顾南箫总算松了口气。
“那你先去对面吃些东西,叫金戈和银禾跟着你。”他顿了顿,才说道,“我去里面问问,稍后就来。”
哪怕是他幼年时跟着祁镇在秋狩猎场上迷路,都没有今日这样提心吊胆。
早上他按照跟梅娘约定的时辰,去了武家。
知道她不喜张扬,他便没下马车,只在不远处等着她出来。
谁知等到日上二竿,不但梅娘没出来,武家连大门都没开,一直无人出入。
他叫金戈去叫门,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应,金戈趴在门缝里看了半天,才发现武家空无一人。
这下让顾南箫吃惊不轻,他一早上就守在这里,何曾见过武家人出门?
既然都没出门,那武家的人都去哪儿了?梅娘去了哪里?
顾南箫知道梅娘绝不会无声无息地失约,立刻叫人四下打听,很快就得知梅娘一家一大早上就被官差带走了。
顾南箫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在南城的地界上,居然有官差敢动梅娘?
他立刻回了南城兵马司,问遍所有人却无人知道此事。
他又兵分几路,派人去询问京城其他四个兵马司,总算打听到了梅娘的行踪。
想到那几个中城兵马司的官差居然堂而皇之地跑去南城抓人,顾南箫就气不打一处来。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去他的地界带走梅娘,这宋维运是不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哪怕亲眼看到梅娘此刻安然无恙,顾南箫也是压不住满心恼火。
他吩咐金戈和银禾护着梅娘去吃饭,自己则带人径直进了中城兵马司的大门。
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穿着大红官服的中年官员迎了出来,正是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宋维运。
“顾大人,今日得闲,怎么有空儿来我这儿……”宋维运笑容满面地上前,待看到顾南箫黑沉沉的脸色,
顿时笑容一滞。
论起来,两人虽是平级,可顾南箫是靖国公府嫡子,是太子的表弟,宋维运见了他自然要恭敬几分。
方才听底下人说顾南箫到处打听一个开酒楼的小厨娘,得知那女子正在中城兵马司便赶了过来,宋维运赶紧出来迎接。
可看顾南箫的脸色,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只怕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顾南箫冷哼一声,径直进了听事房里坐下。
宋维运心知不妙,连忙叫小厮去泡茶,这才小心地凑了过去。
“顾大人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顾南箫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声说道:“宋大人掌管着中城兵马司,莫不是把整个京城都当成自己的管辖范围,连其他四司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宋维运一愣,立刻说道:“顾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五城兵马司各管一城,自开国以来一向都是如此……”
“原来宋大人知道这个道理!”顾南箫呵呵一笑,目光如电,直指宋维运,“你们中城兵马司的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大摇大摆地跑去南城地界抓走平民百姓,不知是何道理?”
宋维运目瞪口呆,一时间摸不清顾南箫的意思。
他方才问过了,不过是有人举报说南城有商户冒充民户,逃避赋役,所以才叫官差去把人带来问问情况。
那几个百姓直接被带去户房问话,问完话就放出去了。
这在兵马司里是很正常的操作啊,为什么顾南箫就这么兴师动众地找上了门?
宋维运不知道内情,却也看得出顾南箫明摆着是来问罪的了。
再说这事细究起来,也的确是那几个官差不对,官差跨城拿人,竟然都不知会南城兵马司一声,的确是有些理亏。
他只想着被带来的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又只是问几句话,不是抓人下大牢,这点儿小事根本犯不上较真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宋维运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呃……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听说是户房让官差传话,让武家的人过来一趟,并没有动手……”
顾南箫打量他一眼,冷声说道:“我的婢女当时就在场,要不要我叫她过来,问问你手下人有没有动手?”
宋维运一听说顾南箫的人当时就在武家,脑海里顿时轰地一声响。
让他震惊的不是被顾南箫的婢女看见,而是此事中隐含的更深层的意思。
顾南箫的人为什么会在武家?
不过区区几个平头百姓,顾南箫为什么会亲自上门来问罪?
宋维运脸色一白,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顾大人,想是那几个人不懂事,冲撞了顾大人的人……”
顾南箫想到跟武家邻居打听到的消息,不由得冷笑。
“我倒是听说,我的人一出来就亮明了身份,你手下人却不当回事,也不知道宋大人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他们的?”
一早上街上人
来人往,看见官差就有人跟着看热闹,自然就把当时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宋维运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顿时冷汗涔涔。
“顾大人言重了,宋某就算是再目中无人,也不敢连靖国公府都不看在眼里!”说罢,他立刻说道,“我这就去把早上去南城办事的那几个人带过来,请顾大人亲自治罪!”
“不必了。”顾南箫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那是宋大人手下的人,我岂敢越俎代庖?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懂得的。”
这话明摆着是在骂宋维运不知分寸,竟敢叫去南城抓人,宋维运听得脸色都白了。
“顾大人放心,宋某一定狠狠惩治那几个人!”宋维运向他拱手,诚恳说道,“都是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都怪我教导无方,宋某在此向顾大人赔罪!”
见他言语恳切,顾南箫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儿。
他接过宋维运端过来的茶,放在手边。
“今日的事,或许是个误会,宋大人问清楚便是,下次若是再去南城抓人,还请宋大人提前知会一声,只要合情合理,我自然不会阻拦。”
五城兵马司虽然分散在五个不同的城区,彼此之间联系却极为紧密,跨城拿人本就是常见的事,顾南箫没必要把宋维运逼得太紧。
见顾南箫肯递台阶给他下,宋维运这才定了定神,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
“是,是,我一定管好手下人,以后办事一定都按照规矩来。”
顾南箫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周围无人,声音才缓和下来。
“宋大人也别怪我大题小做,实不相瞒,武家那两处酒楼,都是我家里的铺面。”
宋维运一惊,心思立刻转了几转。
他虽然不太清楚南城的情形,可顾南箫这么一提醒,他就想起来了。
武家被举报的那两处酒楼,可不都是靖国公府的产业!
宋维运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都怪他一时糊涂,这次居然踢到了铁板上。
难怪顾南箫这么着急赶过来,难怪顾南箫的婢女就在武家!
他忙说道:“这可真是……我当真不知啊!顾大人,此事全都怪我,我实在是糊涂啊!”
户房居然还追着查武家是不是铺户,不管武家的人是民户还是铺户,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底下人只知道民户铺户,却不知道铺户也是有区别的。
普通商人做的生意,那自然就是普通铺户,可是那些皇亲国戚,勋贵世家,官员家中的产业,能跟普通铺户一样吗?
就连锦衣卫开的铺户都是有区别的,叫做锦衣卫铺户,皇家的产业自然就叫皇族铺户,而如靖国公府的这些产业,就是贵戚铺户。
这些铺户都是特权阶级开的,不但可以免税免赋役,还可以经营各种普通百姓无权经营的产业,如钱庄票号,海外运来的特种产品,矿产宝石,丝绸珠宝……
这些铺户连他们这些官员都得罪不得,那几个官差竟
然敢跑去靖国公府的店里抓人!
别说顾南箫只是上门来兴师问罪,就算是直接把那几个官差抓去打一顿,他们也无话可说。
武家背后是靖国公府撑腰,还管他什么铺户不铺户!
此刻宋维运浑身直冒冷汗,一边想着得赶紧狠狠收拾一下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官差,一边又想着得去查查,到底是何人举报了武家,撺掇他的手下去抓武家的人,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顾南箫点到为止,见宋维运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利害,便站起身。
“那后面的事,就请宋大人多多费心了。”
他可是要娶梅娘的,怎么能眼睁睁看她成为商户女。
而且他知道,这户籍的事繁琐又麻烦,要是不来找宋维运,中城兵马司的户房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梅娘呢。
宋维运口中连称不敢不敢,说了些让顾南箫放心,他日定上门赔罪之类的话,将顾南箫恭恭敬敬送出了门。
送走了顾南箫,宋维运才直起腰来。
“早上去南城抓人那几个家伙是谁?马上把他们带过来!”
宋维运憋了一肚子气,只想赶紧把这股火撒出去。
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差役,真是害死他了!
等顾南箫从中城兵马司出来,梅娘一家也吃完饭了。
饿了大半天,吃过一顿饱饭之后,武家人看起来明显精神多了。
武大娘一看到顾南箫就一个劲地道谢:“还是咱们顾大人体恤百姓,哪像中城兵马司那些人,一个个鼻孔都要怼到天上去了,都不拿咱们百姓当人!”
武鹏上前郑重行礼:“小子代母亲和姐姐,谢过顾大人。”
顾南箫摆摆手,道:“我没做什么,不必谢我。”
等他赶过来,梅娘已经从衙门出来了,的确不是他出面保出来的。
不过他能有这份心意已是难得,梅娘心里很承他的情。
他见梅娘看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以后你不必来了,也不用再做什么,户籍也不会再更改。”
听到最后一句,武大娘等人顿时喜形于色。
他们就算再不懂王法,也知道梅娘如今把生意做大了,以后难免要会被改为铺户。
虽然做商人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如果能做民户,谁还愿意做铺户呢?
铺户的地位是最低的,交的赋税却是最多的,哪怕家里不缺钱,想到多交出去那些赋税也心疼。
更不用说现在武兴还在读书,万一哪□□廷又出了什么不许商人之子读书入仕,那不是毁了家中子孙的前程吗?
要知道,民户改成铺户容易,铺户想要改成民户那可就难了。
还好顾南箫出手,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还是顾大人仁善,看看多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啊!”武大娘恨不能把天底下最好听的话都说出来,好好夸夸顾南箫。
武鹏等人对顾南箫也是感恩戴德
,武月还把刚买的糖人递给顾南箫,说要当做谢礼。
顾南箫倒是耐心,哄了武月几句,便让银禾送武家人回去。
趁着武家人上马车的功夫,梅娘落后几步,笑盈盈地看向顾南箫。
“今日多谢你了。”
更改户籍的事虽然不大,却十分麻烦,能不改当然是最好的。
顾南箫望着她,低声笑道:“既然已经无事了,那咱们还去不去琼华岛?”
梅娘想起与他的约定,笑着指了指西斜的日头。
“今日就算了,只怕才出城,天就要黑了。”
知道她说得有理,顾南箫只得作罢。
“那明日——”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却被中城兵马司这些倒霉催的家伙冲散,顾南箫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他正要跟梅娘约定明日之期,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爷,太……”铁甲急冲冲奔过来,差点儿说漏了嘴,回过神来菜硬生生改了口,“那个……齐公子正到处找您呢!”
顾南箫无奈,只得向梅娘歉意地笑笑。
“我先送你们回去,明日再来找你。”
梅娘应了,扶着银禾的手上了马车。
顾南箫骑着马随着马车前行,等回到南城武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梅娘想着这会儿正是南华楼的用餐高峰期,索性连马车都没下,让武大娘等人回去,自己则直接去了南华楼。
见梅娘累了一天还要惦记生意,武鹏也不肯回家,硬是跟着梅娘一起去了。
顾南箫把他们送到南华楼门口,先下了马,上前等她下马车。
见梅娘出来,他正要跟梅娘说话,就见大门口走出几个人来,打头的人头戴玉冠,一身华服,赫然便是祁镇。
“我遍寻京城都没找到你,索性就在这里等着,果不其然被我等到了!”
看祁镇抚掌大笑,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模样,梅娘和顾南箫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梅娘上前见过礼,便邀请他们进去。
“齐公子难得来一趟小店,不如进去坐坐,我做几个小菜,给二位佐酒。”
不等顾南箫开口,祁镇就连连摆手。
“可不敢劳动梅姑娘,都这么晚了,我要是敢让你做菜,箫儿不给我几拳才怪。”他说着话,转向顾南箫,“听说正阳门这几日有杂戏,咱们去看看?”
顾南箫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
“既如此,梅姑娘也一起去散散心吧。”
他今日在京城里找了一天的梅娘,好不容易找到她,忙活了这么半天,连跟梅娘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有杂戏看,他就动了心思。
梅娘看南华楼里面一切正常,武鹏又说有他看着,不用她担心,梅娘便答应了。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一行人索性连马车也不要,闲庭信步般往正阳门走去。
晚春的夜里暖风徐徐,万家灯火光华溢彩,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倒映着漫天星月,当真是美不胜收。
顾南箫与梅娘一日不见,从最初的期待到担忧焦灼,再到见面后说话不便,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起。
被落在后面的祁镇看到一个卖剑谱的,正觉得新鲜,刚想找顾南箫说话,却见顾南箫跟梅娘已经走出好远了。
看着灯火琉璃之中,玉人在侧的顾南箫,祁镇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他上前几步,赶到顾南箫身旁。
“箫儿,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就不能陪我走走?”
顾南箫正跟梅娘低声说着什么,闻言头也没抬。
“表哥,你我一处长大,相伴多年,还有什么新鲜话可讲的?”
见顾南箫毫不留情面,祁镇脸上闪过一抹幽怨。
“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古人诚不欺我!”
见顾南箫丝毫不为之所动,祁镇有些忍耐不住了。
“哼,且让你们得意几天,过些日子,我也有同游之人了,到时候看你该当如何!”
梅娘虽好,却要顾着酒楼的生意,难不成还能天天陪着顾南箫?
到时候,可就轮到他美人相伴,顾南箫孤家寡人了。
顾南箫一心都在梅娘身上,起初并未在意。
待回过神来,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滞。
顾南箫的目光终于投到祁镇身上,状若无意地笑道:“我不信,难不成是表嫂也要陪你出门了?”
连祁镇出宫一趟都费劲,太子妃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每年那几次大典,几乎就不会从深宫中走出来。
见顾南箫终于对自己有了兴趣,祁镇不禁得意起来。
“你表嫂哪里会出来,别说没机会,就是我拉她她都不出门,无趣得很。”祁镇打开折扇,故意扇了几下,才说道,“我要纳个妾,以后我出来就能带着她一起,到时候也让你尝尝被人丢下落单的滋味!”
听到他这几句话,顾南箫和梅娘心里同时一紧。
梅娘不动声色地移开几步,留出顾南箫跟祁镇相处的空间。
顾南箫放慢脚步,与祁镇并肩而行。
“表哥这话是逗我玩呢,还是认真的?”
祁镇不以为然地说道:“逗你玩做什么,不过是纳个妾罢了,又不费什么事。”
顾南箫沉默片刻,问道:“表哥要纳的人,可是谢家姑娘?”
祁镇拿折扇在他肩上轻拍了几下,笑道:“知我者,南箫也!”
见顾南箫皱起眉头,祁镇怕他又说出什么关于谢华香的坏话来,抢着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我已经答应她了,过几日就接她进门。”
顾南箫神色一凛,道:“怎么这样急?”
前几次还没听祁镇说起过,怎么忽然就要接谢华香入宫了?难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什么急不急
的。”祁镇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走,说道,“你是不知道,华香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幼年没了娘亲,父亲又是个自私凉薄的,她一个嫡女,在谢家过得日子还不如她几个庶妹呢,我早几日接她过门,免得她在家中受苦,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话虽这样说,顾南箫却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没人比他更了解祁镇,他说的这些话,看起来似乎处处都是为谢华香着想,可是也未免太冠冕堂皇了。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可是祁镇说出这番话来,明摆着是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哪怕是亲近如他,也不能让祁镇开口告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顾南箫一边跟祁镇说着闲话,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
若是祁镇纳了其他女子也就罢了,可是他偏要纳谢华香。
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看着身旁的梅娘,顾南箫灵机一动,对祁镇说道:“表哥不是想尝尝南华楼的菜吗?趁着梅姑娘在,不如就定在明日吧。”
祁镇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当真?你能有这般好心?”
他出宫一次本就不易,顾南箫还时不时阻拦梅娘给他做菜,生怕累着梅娘似的。
这样吊着他一次两次吃不到,祁镇反而越发怀念梅娘做的菜了。
顾南箫笑了笑,说道:“表哥要纳妾是喜事,我当然要想法子贺一贺。”
祁镇本以为要花些力气跟顾南箫解释,没想到顾南箫竟然没有阻止他纳谢华香,这让祁镇大大地松了口气。
梅娘跟顾南箫心意相通,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此举定有深意。
“顾大人说得对,齐公子纳妾正是可喜可贺的好事,明日我亲手做上一桌菜,还请齐公子赏光。”
祁镇心情颇好,笑着一口答应。
“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为了能吃到梅娘这顿饭,明天他说什么也要想办法出宫一趟!
跟祁镇分开之后,顾南箫便对梅娘说道:“梅娘,此事本不该牵涉你,只是我一时情急,想不出其他法子来,就只好先劳累你了。”
见他一脸郑重,还带着掩不住的歉意,梅娘笑道:“你跟我说这些话,岂不是太客气了吗?就算你们不来,我也一样要做菜的,谈什么劳累。”
顾南箫想了想,说道:“还要请你做一件事,就是明日午间,二楼雅间不要接待其他客人。”
梅娘不问原因,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好。”
夜色中,顾南箫望着她,一时心情复杂而澎湃。
激动的是她竟如此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复杂的是自己要把她拉进这样一件事来,会不会连累到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是我想给你添麻烦,只是明天我要带一个要紧的人去南华楼,实在不能出任何差错。”
梅娘点点头:“我知道
,没事的。”
她知道,顾南箫一定不会害她。
他既然没有对她明言,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梅娘不想看到顾南箫一脸纠结愧疚的表情,便岔开话题,跟他讨论起明日的菜式来。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顾南箫反而越发内疚了。
他牵起梅娘的手,与她慢慢走在朦胧的夜色中,听着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各种菜名。
如果没有那些烦心事,这一刻该是何等美好啊。
次日一早,梅娘就去南华楼,挂起了贵客包场的牌子。
她怕耽误顾南箫的事,索性今天就不接待其他客人了,连厨娘和伙计们也都放了一天假,只留云儿给她打下手。
两人合作久了,十分默契,不到午时就已经备好了各种食材,只等客人来了就可以做菜了。
临近午时的时候,她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呵斥,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些人说的是什么。
云儿见她状若未闻,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切菜。
那阵脚步声上了二楼,很快就消失了。
顾南箫走到厨房门口,轻声道:“梅娘。”
听到他的声音,梅娘才放下手里的菜刀,走了过去。
“都安排好了?”她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低声问道。
顾南箫一到南华楼就看到外面挂着清场的牌子,越发感激梅娘的细心体贴。
“好了,铁甲说我表哥已经出门了,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梅娘闻言失笑,直接把他推出厨房。
“厨房里的事就不劳顾大人操心了,正好今儿伙计放假,顾大人若有心,就帮我在门口招呼客人吧。”
顾南箫自己也不由得笑了,道:“是,顾某谨遵梅姑娘吩咐。”
两人笑了几句,顾南箫临走之前,说道:“梅娘,你再做一份饭菜吧,够一个人吃的就好。”
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二楼:“不用多复杂,吃饱就行。”
梅娘听他说得奇怪,想问却又想起了什么,轻轻点点头。
“好。”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却无法付诸于口。
既然顾南箫说那人只要吃饱就行,那她也就不用太费心思了。
正好方才剩了一块猪肉,她随手腌制了做成了叉烧,那就做这个好了。
拿出一个海碗,盛大半碗米饭,取几棵青菜焯水后铺在米饭上。
叉烧肉切块,煎一个溏心荷包蛋,同样放在米饭上。
把剩余的烤肉酱汁浇淋在饭菜上,这一道简简单单的叉烧饭就做好。
云儿在一旁看着,笑道:“这个吃法方便,二姐,等会忙完了,我也给你做一碗叉烧饭。”
梅娘看着眼前这道熟悉的饭菜,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
“这碗饭,叫做黯然销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