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褐的鸡胗, 洁白的猪肚, 都被切成拇指半大小,上面刻镂着整齐细密的花刀,经过热油的爆炸,肉块如花朵般绽放, 一红一白, 错落有致,美不胜收。
细腻粘稠的汤汁洒落在肉花上, 油炸过的蒜末香气丝丝沁入,将菜肴的香味激发到了极致。
这是个什么菜, 怎么他们从没见过?
桌上唯有邓老爷子年纪最长,他看大家都盯着那盘菜咽口水, 便道了一声“请”, 先拿起了筷子。
夹了一块鸡胗入口, 他不由得怔住了。
经过大火炒制的鸡胗脆嫩可口, 轻轻一咬,鲜美的汤汁便如珠玉般在口腔中爆开, 仿佛不用怎么咀嚼,就滑下了肚。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又夹了一块猪肚吃下。
原本口感韧道的猪肚油润爽口,风味绝佳。
无论是鸡胗还是猪肚, 都与他们平日尝到的味道完全不同, 吃起来娇嫩脆爽, 妙不可言。
不止邓老爷子有这样的感受, 在座的人们只吃了一口,筷子就都停不下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一盘油爆双脆就被他们吃了个精光。
直到这时, 他们才想起来喝酒这回事儿。
啜上一口冰凉凉的葡萄酒,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这滋味儿,绝了!
油爆双脆没吃够,还有其他菜呢。
把子肉喷香酥烂,素菜鲜嫩多汁,凉菜解腻爽口。
众人一口酒一口菜,吃了个不亦乐乎。
今天这趟不白来,以后武家有事,记得叫上他们,他们很愿意来帮忙!
邓老爷子等人在武家开怀畅饮,同一条胡同的梁家却传出隐隐的哭声。
“贞娘,还是你待我好,要不是你记挂着我,只怕我现在都饿死了!”
梁付氏靠在炕上,一手拉着面前那姑娘的手,一手抹着眼泪。
那日晚上她被凶神恶煞的武大娘吓坏了,慌不择路往回跑,结果才到家门口就摔倒在地,脚腕重重磕在门槛上,疼得她差点儿昏过去。
她伤了脚走不动道,疼得杀猪般叫唤,结果梁坤走出来却骂她声音太大,影响自己读书,正搂着枕头做美梦的梁鹏被吵醒,则直接冲出来给了她好几脚,骂她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号什么丧。
梁付氏忍着疼爬回屋,梁鹏早已再次进入梦乡,她怕吵了梁鹏睡觉,连哼都不敢哼,足足疼了一整夜。
次日梁鹏见她脚腕肿得比馒头还高,又骂她半夜不回家,崴了脚也是活该,不情不愿地给她请了个郎中来看伤。
梁付氏吃了三天的苦汤药,这才能拄着棍子下地行走,这几日梁坤父子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更别提给她做饭了,她只能胡乱啃几块剩饼子充饥,差点儿没把她饿死。
这会儿看见史贞娘,她满腹委屈,大倒苦水。
坐在炕边凳子上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生得细眉小眼,一张瓜子脸略显扁平,薄薄的嘴唇涂着艳红色的口脂,挂着几分淡淡的笑容。
“伯母客气了,我昨日才听说您受了伤,就想着今日过来看看,伯母不要怪我来迟了就好。”她声音娇细,一副温柔周到的模样,“我还带了些吃食,伯母您瞧瞧可喜欢?”
她借着机会,轻轻挣脱了梁付氏的手,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碟小菜。
梁付氏啃了几天的饼子,喝的只有白水和中药,正是口中泛苦的时候,看到这些菜立刻就直了眼。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史贞娘手中动作一滞,勉强笑道:“我这点儿手艺,哪里敢在伯母面前献丑?我这是让丫头从家里的酒楼拿过过来的。”
梁付氏听了越发流口水,忙说道:“你家酒楼的东西更好吃,快拿过来,我要吃。”
史贞娘见她行动不便,只好把菜放在炕桌上,又转身去拿筷子。
等她回屋,梁付氏已经急不可耐,用手抓着一块鸡屁股啃得正欢。
史贞娘皱了皱眉,走过去说道:“伯母,您慢些吃。”
梁付氏一边吃着,一边含糊说道:“还是开酒楼好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贞娘,你可是个有福气的!”
史贞娘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只得笑了笑,应了声:“……是。”
梁付氏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一脸认真地对她说道:“你看你,从小家里开着酒楼,不愁吃不愁穿的,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又跟我儿子定了亲,我儿子可是个秀才,往后你就等着做夫人吧,整日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且有你的好日子过呢!你说你有没有福?”
史贞娘想笑又不好笑,又不知说什么,只能低头装娇羞。
看着眼前这个柔弱懂事的姑娘,再想起武大娘母女,梁付氏就气得直磨牙。
“多亏我们跟武家那丫头退了亲,你是不知道啊,那丫头仗着自己模样长得好,又会做些吃食,成日里站在街上跟男人眉来眼去的,就她这样的女子,谁肯要她?虽说她比你长得漂亮,可这样的女子,白给我当儿媳妇都不要!”
史贞娘暗暗捏紧了手,细声说道:“伯母过奖了,贞娘惭愧。”
见她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梁付氏越发满意了。
“对了,你的嫁妆预备得怎么样了?”
史贞娘一脸羞涩地说道:“都是爹娘在准备,我也不知道。”
梁付氏不禁有些失望,说道:“也是,你那堂姐不是丢了嫁妆吗,难怪家里人都顾不上你。”
说起这事儿,梁付氏又勾起了心里的旧恨。
“自打我听说你堂姐丢了嫁妆,给我急得不得了,得了空儿就帮你们打听着,那日我瞧见武家那婆子头上戴了簪子,远远看着像是失单上的东西,就去告诉了官差……”
她想起自己那次在牢里受了一夜的罪,满腹都是委屈,拍着大腿痛骂武家。
“……贞娘你说说,我不也是为了帮衙门早点儿破案,帮你家早日找回东西吗?合着我好心还办了坏事了!里里外外反倒叫我家赔了许多银子,我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想到梁坤父子都不理解她,也只有史贞娘愿意听她诉苦,梁付氏又哭了起来。
“那些银子我本是留着要给你们筹备婚事,这一下子掏了个精空,哎哟哟,这娶亲的事可怎么办啊?我可闹心死了!”
史贞娘听了半日,忍不住说道:“伯母原是为我们家好,我都知道的,那武家……的确是太得理不饶人了。”
梁付氏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句偏向着她的话,立刻把史贞娘当成知己。
“还是我们贞娘明白事理,梁坤他们爷俩就知道怪我,哪里知道我也是被人冤枉的呀……”
史贞娘被梁付氏拉着说了半日,走出梁家只觉得心里憋闷不已。
她带着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走出胡同,路过武家烧饼店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去。
此时邓老爷子等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告辞离开,众人有的问那油爆双脆的菜名,有的夸赞梅娘手艺好,有的说再有事只管去寻他们,他们一定全力帮忙。
史贞娘只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被众人追捧的梅娘。
只见她姿容清丽,俏脸微微含笑,虽不张扬,却另有一种含蓄雅致的美。
史贞娘看得心头火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不就是个会做饭的贫家丫头吗?有什么了不起!
送走了客人,梅娘和武大娘一起收拾东西。
武大娘看到一旁剩下的猪肠猪肚等物,问道:“梅儿,这些东西你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扔了吧。”
武家最近过得宽裕了,武大娘对这些便宜的下水也就不那么在意,再说这东西收拾起来麻烦还有味道,要是洗完了这些东西,再去和面做烧饼都容易沾上气味,若是被客人吃了一个不高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梅娘回头瞧见,笑道:“这是好东西呢,娘别扔,一会儿我来做。”
武大娘不舍得梅娘亲自收拾这些下水,就叫了武兴过来帮忙。
武兴一听说梅娘又要做好吃的,立刻干劲十足,也不嫌猪肠猪肚有味道,马上打了水就去洗。
刚才邓老爷子他们吃了那么好吃的,他没吃到,都快馋死了,现在有了解馋的机会,当然要努力表现。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武大娘就去忙着做烧饼,梅娘则在锅里烧上水。
清洗干净的猪肠猪肚放入锅中,加上酒、黄酱、酱油,冰糖和调料包,小火卤熟。
豆干等配菜切块,放在锅中汤煮入味。
卤好的猪肠猪肚捞出,切成小块,放入几个碗中,浇上卤汁。
梅娘又切了些蒜蓉和香菜末,把韭菜花,辣椒油和醋等调料一同端上桌。
这时武大娘那边的原味烧饼也出炉了,梅娘盛了一盘烧饼,放在桌上。
“娘,可以吃饭了。”
一听说吃饭,武兴第一个冲上了桌。
他看着眼前汤汁浓郁,食材满满的大碗,不禁有些纳闷。
“二姐,这是什么呀?”
梅娘答道:“这叫卤煮,里面是猪肠猪肚,你尝尝看。”
听说只是些猪下水,武兴面露失望。
猪下水有什么好吃的,他想吃肉肉!
可是面前这卤煮的香味又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实在难以舍下。
抱着对梅娘厨艺的信任,武兴坐在桌旁,挑了一块猪肚放在嘴里。
猪肚软烂入味,汤汁浓郁,回味悠长,武兴不禁来了兴趣。
一旁,梅娘正在教武鹏怎么吃卤煮。
“这里有各种调料,你喜欢什么味道,就自己加。”
武鹏按照梅娘的说法,在卤煮汤上头撒上蒜泥,香菜,辣椒油等物。
略一搅拌,一股奇异无比的浓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武兴也学着武鹏的样子加上调料,再重新吃了几口,立刻香得说不出话来。
蒜香,辣椒香,加上香菜的味道,把油腻的卤煮变成了另一种味道,让人一吃上就欲罢不能。
一旁云儿拿着一碗卤煮,正在哄武月。
“月儿,你看哥哥们都在吃呢,这个很好吃的。”
武月却撅着小嘴,看着碗里的猪下水,小脸满是担忧。
“猪肚子,臭臭的,不好吃!”她想起刚才武兴清洗猪下水的味道,显得心有余悸。
云儿无奈,只得自己先吃了一口。
“你不信,我吃给你看。”
看着云儿吃得很香,武月闭紧小嘴,努力咽下泛滥的口水。
她曾经吃过一次猪肠,那味道给她幼小的心灵带了巨大的阴影,导致她一听说猪肠就想起那可怕的味道。
可是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吃个不停,她又开始动摇了。
也许,二姐姐的猪下水做得真的很好吃?
看她皱着小眉头,一副摇摆不定的模样,梅娘忍不住笑了。
她掰下一块烧饼,在碗里蘸了蘸,递给武月。
“你先尝尝看,这个汤汁好吃不好吃。”
武月见梅娘拿的是烧饼,目测味道很安全,便接了过来。
浸满了汤汁的烧饼入口绵软,喷香中带着肉香,肉香中带着汤汁香,武月吃了一口,就眼前一亮。
这汤汁好香,一点儿也不臭!
她又掰了几块烧饼,放在汤汁里蘸了蘸,吃得津津有味。
那边武兴见样学样,也把烧饼掰碎放在卤煮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卤煮配上火烧,味厚料足,有荤有素,香气四溢,真是让人百吃不厌。
一大碗卤煮火烧下肚,几个孩子撑得不行,靠在椅子上一边擦汗,一边哼哼。
云儿一只手给武月揉小肚子,一只手捂着嘴,免得饱嗝打得太大声。
武鹏拿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还要盯着武兴不要偷吃武大娘那一份。
真没想到,这猪下水居然能做得这么好吃!
就两个字,过瘾!
这日下了雨,到下午还是雾蒙蒙的,梅娘想着这种天气羊汤定然好卖,就煮了一锅羊汤。
烧饼店的第一炉烧饼才刚刚出炉,就有客人来了。
“梅姐姐,今日有什锦果酱吗?”
双儿跟在韦姑娘身旁,一看见梅娘就笑容满面地问道。
“你们来得正好,果酱才熬好装上。”梅娘转头对云儿说道,“云儿,给韦姑娘装五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