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敢闯我国舅府的大门?”
谢明昌还没从美好的幻想中醒来,下意识就喝了一声。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一群官差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小小的书房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肥富看见这么多官差进来,早就傻了眼,坐在桌旁一动都不敢动。
门外的寒风吹来,吹得谢明昌一个激灵,酒意登时就散了大半。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我家里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打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就是谢明昌?”
谢明昌刚点了点头,那官差就挥了挥手,几个官差上前直接扭住了谢明昌的胳膊。
谢明昌疼得哇哇大叫,喊道:“官爷,为什么要抓我?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打头的官差压根就不接他的话,只说道:“宋大人说了要抓谢明昌,把人带回衙门去!”
“宋大人?哪个宋大人?”谢明昌越听越糊涂,连忙问道。
“中城兵马司的宋大人!”官差说完这句,就直接命人把谢明昌押了出去。
见官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肥富一个激灵,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地,是日本使臣地……是谢明昌叫我来滴……不关我的事滴……”
官差懒得理结结巴巴的肥富,也不管他一直拼命地向众人鞠躬,直接一摆手。
“一起带走!”
官差来去如风,呼啦啦地出了谢家,中间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谢明昌和肥富。
等谢华香得知消息,官差等人已经出了大门。
谢华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被人笑话,跌跌撞撞地跟到了街上。
可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哪里追得上那些官差,远远看着一群官差押着人转过街角,追赶过去却看不到影踪了。
她呆呆站在街道中间,一时间六神无主。
父亲怎么会被抓走,他能犯什么事儿?
家中除了谢明昌就没了其他正经主子,她又该怎么办?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院子,正好之前被派去绸缎铺取衣裳的丫鬟回来了,问她新做的衣裳该放在哪个箱子。
看着那些华贵灿烂的衣裳,她陡然回过神来。
是啊,她是马上就要进宫的人了,她马上就是祁镇的人了。
只要找到祁镇求情,只要祁镇说句话,哪怕谢明昌犯了杀人放火的罪,也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该怎么去找祁镇呢?
谢明昌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谢家,各个院子的主子登时就乱了。
谢明昌一生纳妾无数,如今留下来的就有十几个,这十几个妾室又给他生了二十多个儿女,规模之大,连谢华香这个做长姐的都认不全。
好在这些庶弟妹大多年纪尚幼,只会跟着生母哭哭啼啼,倒是闹不出太大的风浪。
至于谢
明昌的继室,听说谢明昌被抓,便说要回娘家去找人疏通关系,卷了一车金银细软就走了。
谢家没个主事的人,越发乱了起来,先是各个姨娘锁了自己院子,然后去库房和谢明昌的卧房书房抢东西,生怕去得晚了被其他姨娘占了先,不过半天的功夫,谢明昌书房里连一个凳子都不剩了。
接着又有几个庶妹想起这些日子谢华香搬了许多好东西到自己院子,便伙同各个姨娘和庶出子女,直接围住了谢华香的院子,口口声声喊着都是谢明昌的儿女,凭什么谢华香就把东西都霸占了去,非要谢华香把房里的财物拿出来平分。
谢华香虽是嫡出,可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只得让丫鬟婆子用桌子顶住门,说什么也不敢让他们进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院一个小厮飞奔而来,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大小姐,大小姐!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齐家的蓝姑姑,要接您去齐家呢!”
齐家?蓝姑姑?
听到这个称呼,正在哭骂的姨娘的庶弟妹们顿时都没了声响。
他们早就听说谢华香最近要出嫁了,虽然不知道许的是哪家,可是看谢明昌对谢华香的百般看重和疼爱,想必她嫁的人家必定是高门大户。
再说,普通人家的奴婢,到了年纪都会嫁人的,身份也会从丫鬟变成了管事妈妈,只有不会出嫁又上了年纪的奴婢,才会被称为姑姑。
什么人家会养着不嫁人的老奴婢,除了宫里就只有皇亲国戚了!
所以听到小厮说了这句话,大家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被逼得躲在屋里,急得直转圈的谢华香听到外头小厮的喊声,顿时大喜过望。
齐家来人了,一定是祁镇来接她进宫了!
她匆匆忙忙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壮着胆子打开了院门。
她料想得不错,听到了齐家和蓝姑姑的名头,那些人都不敢出声了,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来。
哼,到底是小娘养的,一个个没见识没胆量的,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华香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忙对小厮说道:“快把人请进来,我这就去前厅。”
小厮领命而去,谢华香故意提高声音,对丫鬟婆子们说道:“你们给我守好院子,谁要是敢动我的东西,直接打死!”
毕竟嫡出的身份压人一头,一群姨娘和庶子女看着谢华香昂首而去,硬是一个字都没敢说。
谢华香可是即将要嫁进高门大户的人了,这时候谁敢得罪她?
谢华香震慑住谢家那些人,一路急匆匆去了前厅。
前厅里,一个身穿墨蓝色褙子,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坐在右首客座,身后站着几个十来岁的丫头。
谢华香见那女子气度从容,不由得心头一喜。
她连忙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敢问这位可就是蓝姑姑?”
蓝姑姑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
是谢家大小姐,谢华香?”
谢华香笑着答道:“正是。”
蓝姑姑哦了一声,说道:“我是齐家派来接你的,你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吧。”
谢华香一怔,下意识地问道:“齐公子他怎么没来——”
话没说完,就被蓝姑姑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
“你是个什么身份,难不成还要公子爷亲自来接你?!”
谢华香没想到她如此不客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我家里还有些事……”
谢明昌和她的继母都走了,谢家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她要是走了,谢家会变成什么样?
蓝姑姑皱眉说道:“公子爷说早就跟你说了回来接你,怎么家里这点儿事还没处置好?”
此事一言难尽,就算是谢华香跟蓝姑姑说了,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去找祁镇。
谢华香只得说道:“请姑姑再给我一晚上时间,明日我一定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蓝姑姑哼了一声,说道:“你说明日就明日?明日我还不得空儿呢!”
她倏然起身,直接往外就走,临走之前扔下一句话。
“我在门外等你半个时辰,你爱来不来!”
谢华香想要追出去,谁知蓝姑姑一行人说走就走,压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这下谢华香犯了难,她要是这么走了,谢家只怕就彻底乱套了。
可她好不容易等到祁镇派人来接她,难道就这么算了?
错过了今日,她自己怎么可能入宫?
如果进不了宫,谢明昌又不在家,只怕要不了几日,这些姨娘和庶弟妹就能把她活吃了。
想到此处,谢华香下定了决心。
她赶紧回了自己院子,吩咐下人收拾好金银细软,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
见她带着丫鬟大包小包地往外搬,那些姨娘慌了神。
谢明昌已经走了,主母也跑回娘家了,难不成大小姐也要跑?
谢家大姨娘从前是谢华香生母的贴身丫鬟,在谢华香面前还算说得上话。
她见谢华香带着人往外走,连忙跑了过来。
“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咱们老爷可怎么办啊?”
谢华香看了一眼大姨娘,在谢家,也就大姨娘对她和谢明昌还有几分真心了。
她停下脚步,说道:“姨娘,我要出门子了,那户人家派人来接我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姨娘放心,等我到了那边,一定想法子救父亲出来。”
听说她要在父亲下大牢的时候自顾自嫁人去,大姨娘又急又怕,差点儿就要哭了。
“哪有姑娘家自己出门子的?好歹等你父亲回来……”
其他姨娘听了谢华香的话,更是哭声连天。
“老爷太太都不在了,大小姐也要嫁人了,谢家算是完啦!”
“老爷啊,你这
一出事,家里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连大小姐都要嫁人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别哭了,咱们也赶紧想个主意,各奔前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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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大小姐都走了,他们这些姨娘还守着干什么?还不如抢点实惠东西,赶紧跑路呢。
谢华香主意已定,顾不得身后一群哭丧般的人群,扭头就往外走。
错过了蓝姑姑,就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有机会进宫了!
到了大门外,她果然看到一辆青帷小马车候在路旁。
蓝姑姑端端正正坐在车里,见她大包小包地往马车里塞东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家里什么没有?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这马车本就不大,塞进去这么多东西,连谢华香坐的地方都没了。
这次谢华香有了准备,不等蓝姑姑开口骂人,赶紧先塞了一块玉佩过去。
“这都是我家里人准备的,我带过去也方便些,还请姑姑见谅。”
蓝姑姑毫不客气地收下玉佩,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碌碌而行,很快就把乱糟糟的谢家院子丢在后头。
谢华香抱着一个小包袱,虽然挤在马车角落里,却满心都是欢喜。
她筹谋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等她入了宫见了祁镇,还得装出一副惊讶惶恐的模样才是,免得祁镇起疑心。
谢华香在心里默默筹划着,恨不能马车能长出翅膀来,一下子就飞进宫里才好。
可是这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时间越来越久,谢华香有些坐不住了。
谢家离内城不远,进了内城到宫里就更快了,马车走了这么半天,怎么还没到呢?
趁着蓝姑姑闭着眼睛养神的功夫,她悄悄从车帘缝隙往外看。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景致。
看着外面越来越稀疏的院落,越来越坑洼的街道,谢华香不由得一惊。
这哪里是内城,分明是正在往城外走!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忍不住问道:“蓝姑姑,齐家……怎么这么远啊?”
蓝姑姑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冷哼道:“你既攀上了我家公子爷,难道还不知道公子爷家住哪儿?老老实实坐着罢,很快就到了。”
知道蓝姑姑是个不好相与的,谢华香不再敢多话,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难道是太子妃或者宫里长辈不答应祁镇纳妾,所以祁镇先把她安置到外头?
她所求不过是个妾室的身份罢了,按理说,太子妃不会不答应的吧?
亦或者,是祁镇想给她求个侧妃的恩典,所以才被耽搁了?
谢华香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喜一会儿怕,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地方。
马车直接进了院子,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蓝姑姑才叫她下车。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谢华香下了马车,只能隐约看到这里是一处有些荒凉的宅院,四周的房屋都黑魆魆的,看不出住了多少人。
蓝姑姑也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谢华香赶紧跟了上去。
蓝姑姑七转八拐,将她带到一个简陋的小屋。
“你暂且在这里安顿下,晚些公子爷就会过来。”
听说祁镇很快就会来,谢华香心中一喜,连这屋子都不嫌弃了。
只要见了祁镇,一切都好说。
她进了屋放下包袱,转身就要出去,谁知蓝姑姑眼疾手快,直接把房门一拉。
听到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谢华香傻了眼。
“蓝姑姑,为什么要关着我?我的东西还没拿过来呢!”
蓝姑姑不屑地说道:“你既进了齐家,连人和东西就都是齐家的,我先替你收着,你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谢华香大急,用力地拍门,却只换来蓝姑姑等人远去的脚步声,竟是把她扔下不管了。
谢华香无力地坐在冰冷的炕上,一时间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一切跟她预想得都不一样?
不对,祁镇一定不会如此待她,想必那蓝姑姑是宫里的人,嫌她出身低微,甚至猜到了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才背着祁镇给她一个下马威。
等她见到祁镇,一定要狠狠告蓝姑姑一状!
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别说食水,连灯都没有一盏,谢华香抱着包袱靠在墙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外头传来锁链打开的声音,她才猛然从梦中惊醒。
门缝中传来影影绰绰的火光,她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
房门哗啦一下打开了,手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的,不是祁镇又是谁?
看到祁镇,谢华香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一根稻草,嘤地一声扑了过去。
“齐哥哥,你总算是来了!”
祁镇身上一袭淡青色竹纹长衫,温文俊雅的脸庞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虚虚地抱着谢华香。
“外头冷,进去说话。”
听到祁镇熟悉的嗓音,谢华香提了半日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半靠半挨地跟着祁镇进屋坐下。
“齐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荒凉?我好害怕。”
祁镇把灯笼放在桌上,这才看向谢华香。
“这是我在外头的一处私宅,先安顿在这里,倒是委屈你了。”
听到祁镇关切的话语,谢华香心头一喜,娇声说道:“委屈什么,只要能跟齐哥哥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都愿意。”
昏暗的灯影中,祁镇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听不出是冷哼还是轻笑。
“华香,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愿意跟我在一起,哪怕没有名分也愿意吗?”
谢华香红了脸,娇嗔着说道:“齐哥哥怎么又问这种话?人家都是你的人了,还能怎么
样?”
她依偎在祁镇怀中,柔声说道:“齐哥哥,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认定了你,一辈子也只跟你在一处。”
温香软玉在怀,甜言蜜语入耳,祁镇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捏住谢华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
“华香,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看着祁镇如黑夜般深沉的眼睛,谢华香没来由地脊背一凉。
她强行按捺住慌乱的心跳,埋怨般地说道:“你又不肯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纤细的手臂环过祁镇的脖颈,她似是撒娇般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呀?难不成是个江洋大盗不成?”
祁镇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却不达眼底。
“你都说了不在乎,还问什么?”
他慢慢扯下谢华香的手臂,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既如此,你在这上头按个手印吧。”
谢华香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居然是一张卖身契!
谢华香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齐哥哥,这是什么?”
祁镇沉声说道:“你既跟了我,总要有个说法,虽然无媒无聘,可身契总要签的。否则外头告我拐带良家女,我可担不起这官司。”
谢华香小嘴一扁,顿时委屈地哭出了声。
“你那什么蓝姑姑欺负我,连你也来欺负我!你就是看着我家里出事,所以才趁火打劫来了,呜呜呜,齐哥哥,你怎能这样待我!?”
虽然说着控诉的话,可谢华香的声音依然是娇柔得让人心疼,一张小脸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祁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状似耐心地说道:“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谢华香巴不得这一句,连忙把谢明昌被官差抓走的事说了一遍。
临到末了,她说道:“如今家里乱成一团,我急得六神无主,思来想去,也只有来求你帮忙了。”
祁镇呵呵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忙?”
这话把谢华香问住了,她张了张嘴,才说道:“你跟顾大人是表兄弟,我父亲是被中城兵马司抓走的,你帮我求求顾大人,只要能把我父亲放出来,我父亲定有重谢!”
祁镇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此事倒好说,只是南箫若问起来,你又是我什么人呢?”
他把契书向前推了推,说道:“你在这契书上按了手印,就是我的人,你的事,我自然会上心。”
谢华香总觉得有什么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眼前的祁镇更是跟平时不大一样,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契纸,她满心都是犹豫。
签吧,从此自己就身不由己,是死是活都是祁镇说了算了。
不签吧,可眼见着距离自己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她又哪里舍得不签?
祁镇见她柳眉紧蹙,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谢华香抬眼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温和儒雅,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这样的人,难道会贪图自己一张身契?
多少人想要卖身给他,只怕还没这个机会呢!
谢华香咬了咬牙,柔声道:“我怎么会信不过齐哥哥呢?我按就是了。”
就着祁镇手中的印泥,谢华香在身契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看着那个小小的指印,祁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他把契纸收好,说道:“等下我叫蓝姑姑给你换个屋子住,这几日我忙,你只听蓝姑姑的话就是了。”
谢华香见他急着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齐哥哥,那我父亲……”
祁镇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放心,定不会冤枉了他便是。”
谢华香这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欢欢喜喜送了祁镇出去。
等祁镇一走,蓝姑姑就来了,果然带她去了一处齐整的院子。
“公子爷吩咐了,你这几天先住这儿吧,我拨了两个丫头服侍你,你自己进去吧。”
谢华香奔波一天,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闻言谢过蓝姑姑,便走进了院子。
夜色已晚,谢华香顾不得细看,径直进了亮着烛火的正屋。
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舒适,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屋里还熏了香,闻着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谢华香只觉得身上都快散架了,进屋便靠在了椅子上。
她想着蓝姑姑说过拨了丫头服侍她,便叫道:“来人,给我倒些水来。”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是。”
谢华香觉得这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却懒得去想,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很快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还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姑娘,水来了。”
谢华香睁开眼睛,正要吩咐几句,待看到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顿时惊得魂魄出窍。
“你……怎么是你!?”
蓝姑姑给她的丫头,居然是蔷薇!?
谢华香陡然站起身来,满脸都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你不是死了吗?不对,你不是……你不是在庄子上吗?”
蔷薇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发到庄子上,待了些日子,吃了许多苦头,后来有一天,那庄头说有人看中了奴婢,愿意花高价买奴婢,奴婢就到了这里了……”
谢华香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心惊胆战。
蔷薇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祁镇的私宅这里?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里的主子?还有那个什么蓝姑姑,你对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蔷薇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
紧连连摇头。
“不不不,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谢华香定了定神,重新坐在椅子上。
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暗示过那个带走蔷薇的庄头,要他想法子弄死蔷薇,谁知这庄头阳奉阴违,为了些银子就把蔷薇给卖了。
怎么就这么巧,能把蔷薇卖到祁镇这里?还偏偏被拨来服侍她?
她来不及多想,对蔷薇低声说道:“看来也是咱们主仆有缘分,你可要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头一个就要了你的命!”
蔷薇从未见过这样狰狞的谢华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颤抖着点头。
谢华香见她哆哆嗦嗦地倒水,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叫另一个丫头过来服侍我。”
这个蔷薇,她看见就烦,早晚得想法子处置了才是。
蔷薇顺从地出去了,转过身去那一刻,蔷薇的脸上划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恨意。
她跟了谢华香那么多年,尽心尽力地服侍她,没想到却落得一个被赶到庄子上的下场。
要不是她用攒下的银子贿赂庄头,只怕这会儿连命都不在了。
幸好顾大人买下了她,问了她那些话,又叫她来这里做活。
枉她还一直以为谢华香够聪明,连这点儿事都看不透,自己早就落入圈套,竟还敢来威胁她。
难道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蔷薇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蔷薇走到门口,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银禾姐姐,姑娘叫你进去。”
银禾听了这话,一脚踹开门,一摇三晃地走进了屋。
谢华香见她一身干练的短打衣裳,腰间系着银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端茶倒水的丫鬟,不由得傻了眼。
银禾走到她面前,一脚蹬到她的椅子扶手上。
“你叫我干什么?”
被她这凌厉逼人的气势一压,谢华香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你……”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壮着胆子说道,“你是来伺候我的,懂不懂规矩?”
“规矩?”银禾嗤笑一声,直接摘下她头上的金簪,唰地插在桌子上,“你跟我讲规矩?告诉你,姑奶奶就是规矩!”
看着深深没入桌面的金簪,谢华香张口结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吓得像鹌鹑一般缩着脖子,银禾冷笑着踢开椅子。
“少在这儿吆五喝六,跟我拿主子的款,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这话,银禾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谢华香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丫头是谁?!
她哪像是来服侍自己的丫头,倒像是来索她命的厉鬼!
相比之下,还是蔷薇靠谱点。
直到银禾
消失在门外,谢华香才小声叫了蔷薇进来,让她给自己弄了些食水,铺了被褥胡乱睡下。
次日一早,谢华香还没起床,就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惊醒。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懒觉?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赶紧给我起来!”
蔷薇慌慌张张开了门,蓝姑姑直闯了进来,一把掀开谢华香的被子。
“公子爷既买了你,你就赶紧勤快起来!难不成买你是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一身的懒肉!”
谢华香蓬着头坐起身,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蓝姑姑把一件红红绿绿的衣裳丢给她,喝道:“赶紧换了衣裳,给我出来!”
谢华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匆匆洗了脸,穿上蓝姑姑给的衣裳就走了出来。
直到清晨的凉风吹到身上,她才发现,这套衣裳领口极低,胳膊都露在外面,稍微走动起来,连大腿都挡不住。
谢华香羞得脸都红透了,待要回屋去,却见其他几个屋子纷纷走出几个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跟她差不多的衣裳。
蓝姑姑拍了拍手,叫道:“老规矩,都给我跳起来,不跳够一个时辰,谁也不许吃早饭!”
看着那几个肤白如雪,高眉深目的女子在院子里翩翩起舞,谢华香宛如五雷轰顶。
她一把抓住蓝姑姑,急得差点儿哭出来。
“蓝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给齐公子做妾的——”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她脸上,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不要脸的贱蹄子,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敢肖想着给公子爷做妾?!”蓝姑姑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公子爷买了你,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让你跳舞都是看得起你!你要不想干,就滚去给老娘刷马桶!”
谢华香被打得头晕目眩,待要哭闹,却见蓝姑姑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她心里着急,索性两眼一翻,直挺挺栽倒在地。
蓝姑姑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叫蔷薇提一桶井水来,直接往她脸上一泼。
谢华香被呛得咳嗽连连,正冻得瑟瑟发抖,又被蓝姑姑几巴掌打得尖叫起来。
“丢人现眼的下贱东西,就你这点儿手段,都不够老娘看的!再不乖乖听话,我就叫人泼你一身屎尿!”
谢华香当真吓怕了,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要是真被人泼了一身脏东西,她还怎么见祁镇?!
蓝姑姑见她乖乖起身,冷哼了一声,骂道:“去跟着人家学,要是敢偷奸耍滑,老娘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谢华香咬紧牙关,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滴,颤抖着跳了起来。
这个蓝姑姑肯定是要害她,等她看到祁镇,一定要她的老命!
既然进了宫,她就做好了被人陷害欺负的准备。
她得先吃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
如此练了几日,祁镇却始终不曾露面,在蓝姑姑的魔鬼
训练之下,谢华香的舞技反倒突飞猛进。
谢华香在这里度日如年,每日学舞练舞几乎累得身子都散了架,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日晚上,她正在用热水泡自己因为练舞而肿起来的脚,忽然看见蔷薇跑了进来。
“姑娘,姑娘不好了!”
蔷薇跑到她面前,一副又急又怕的模样。
“我听外头人说,老爷被押到大理寺了!”
“什么!?”
谢华香听得一惊,连脚盆都踩翻了,木盆咣啷啷翻倒在地,洒得满地都是水。
她顾不得地上脏,赤脚踩在地上,一把抓住了蔷薇的手臂。
“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听错了,我爹怎么会送去大理寺?!”
谢明昌不是被中城兵马司抓去了吗,怎么又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专门审大案子的,听说里面的刑罚最重最可怕,谢明昌进了大理寺,还能活着出来吗?
蔷薇哭哭啼啼地说道:“千真万确!我听说老爷是因为什么私通番邦的罪名,才被抓起来的!”
谢华香听到这话,一个踉跄站不住,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谢明昌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时常在家里请客吃饭,她也隐约听说过,请的客人是日本使团的人。
可是谢明昌不过是个商人,就算请日本人吃饭,也就是谈个生意,怎么就被扣上了私通番邦的罪名?
谢华香脑袋里乱成一团,忙问道:“那……那些日本人呢?他们有没有出来给我爹作证?”
只要那些日本人作证,证明谢明昌不过是找他们谈生意,谢明昌不就没事了吗?
蔷薇小声说道:“听说那日老爷跟日本人吃饭,被官差抓了个正着,老爷被送去大理寺受审,那日本人……被送回会同馆了,听说很快就要启程回日本去了。”
日本使团在京城停留多日,早就该回去了,偏偏他们另有图谋,硬是赖着不走。
如今肥富被抓了个现行,简直是将把柄送到朝廷手里,通事大人亲自出面,客客气气地把肥富送了回去,顺便直接请日本使团赶紧走路。
就算那些日本人再不要脸,也不能赖在京城不走了。
谢华香听了这话,一颗心瞬间落入谷底。
朝廷不肯得罪日本使团,自然就要拿谢明昌开刀,这就是杀鸡给猴看,让京城的官民都看看,私下跟日本人勾结是什么下场!
哪怕不通朝廷律法的谢华香,也猜到谢明昌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蔷薇见她一副没了主意的模样,又说道:“姑娘快想想法子吧,谢家人听了老爷出事的消息,跑的跑,散的散,那些姨娘分了家产,又把谢家都拆了个精光换钱,家里全都乱了套了,再不拿个主意,只怕谢家就彻底完了!”
谢华香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道:“我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能帮谢家什么?除非去求……去求公子爷!”
“可是我现在这样子,怎么才
能见到公子爷啊?”
就在这时,一个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见公子爷,那还不简单?”
谢华香循声望去,见银禾慢悠悠地走进了屋。
“你家里又没死了人,你哭丧个什么劲儿?既要见公子爷,就赶紧想法子呀!”
几日来银禾几乎不大露面,谢华香头一天被她吓住了,也不敢去招惹她,没想到这会儿银禾主动出来了。
谢华香虽然惧怕银禾,可想到谢明昌生死难料,还是忍不住说道:“银……银禾姑娘,你有什么法子能见到公子爷?只要能救我父亲,我以后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银禾摆摆手,说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就当做做好事,给你指条明路。”
谢华香如获至宝,连忙凑上前来。
银禾敢对自己那么凶,肯定是有所依仗,说不准她真有法子见到祁镇呢?
银禾指了指西厢的屋子,说道:“我听说明儿公子爷叫古丽去跳舞,我帮你一个忙,让你顶替她去,这样你不就能见到公子爷了?”
谢华香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好,多谢银禾姑娘!”
“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公子爷身份尊贵,你可千万不能惹他生气,要是惹了他,别说救你爹,只怕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
谢华香此刻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一心只想见到祁镇求情,不管银禾说什么,都只会一口答应。
她是皇商之女,能成为祁镇妾室都是高攀,如果她成了罪人之女,那她这辈子就更没有飞上枝头的指望了!
不管是为了谢明昌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得去找祁镇!
这日一早,南华楼的大门还没开,一辆马车并几匹骏马便停在南华楼门前。
梅娘提着一个小木箱,从门口走了出来。
见她出来,顾南箫便下了马,随手把缰绳递给金戈,自己则陪着梅娘上了马车。
等两人坐稳,马车便向前行驶而去,金戈等人催马跟上。
马车里,梅娘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顾南箫。
“起这么早,你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刚做的红枣米糕,你趁热吃几个。”
顾南箫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几个雪白软糯的米糕放在纸包里,上面点缀着几个鲜红的枣子。
看着这喷香扑鼻的米糕,顾南箫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他握住梅娘的手,低声道:“今日你要进宫做菜,还做这个干什么?白白累着自己。”
梅娘展颜一笑,道:“又不费什么事,我给自己做早饭,顺手就给你带了几个。”
话虽如此说,顾南箫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梅娘问道:“怎么了?”
顾南箫轻叹道:“总觉得该叮嘱你几句,又觉得自己太过虚伪,若不是我,你也就用不着趟这趟浑水了。”
梅娘说道:“什么浑水不浑水,
我只知道今日是太子殿下传我进宫做菜,旁的我一概不知。”
顾南箫听她这么一说,反而笑了。
对,你就这么想便是了。你只管做菜,旁的什么事都不要管,哪怕其他人叫你,你也只说太子这边忙不过来,一并回绝了便是。?_[(”
梅娘说道:“好,我都听你的。米糕要凉了,你快吃。”
顾南箫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口,笑道:“好吃,单这一个米糕,就没人能做得出你做的味道。”
两人说笑了几句,顾南箫到底放心不下,又说道:“你不用怕,宫里我都打好招呼了,想来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梅娘点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连皇帝都见过了,还怕什么?”
顾南箫看着她笑,说道:“也是,我还真不知道你怕过什么。”
梅娘歪着头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怕你纳妾。”
顾南箫失笑,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有你在,我哪里敢纳妾,你要是生起气来,只要不给我做菜,生生饿死我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梅娘也笑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要是纳妾,就再也别想吃我做的菜!”
说着话的功夫,宫墙已经清晰可见。
顾南箫叮嘱道:“今日宴席不过是个由头,你别累着自己,做几样简单的菜式,意思一下就行了。”
梅娘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会不会做西域菜吗?我都准备好了,正要一展身手呢。”
顾南箫略带无奈地笑了,道:“也好,那我们就等着尝尝梅姑娘的手艺了。”
马车停在宫门处,侍卫上前要来检查,见顾南箫在马车上,连忙行礼下去。
梅娘十分配合,主动打开箱子。
“这是太子殿下传进宫做菜的梅姑娘,箱子里是她平常用的刀具锅铲,看过了没事就放行吧。”
有顾南箫护着,侍卫连话都不敢多说,潦潦草草地看了一眼,就赶紧摆手放行。
顾南箫亲自把梅娘送到厨房,看着她安顿好,这才离开。
这里是东宫专用的膳房,地方虽然不如御膳房大,东西却也一应俱全。
知道今日祁镇要宴请众皇子,专门请了会做番邦菜的梅姑娘来做西域菜,厨子厨娘们对梅娘恭恭敬敬,几乎是有求必应。
梅娘先烤了几只羊腿,又做了烤鱼,最后一道西域菜,她准备做大盘鸡。
取整只鸡切成小块,冷水下锅,加少许盐、姜和酒,煮开去血沫,捞出锅沥水。
土豆、胡萝卜和胡葱滚刀切成块,蒜头和青椒拍一拍,放在一旁备用。
起锅烧油,下入葱姜蒜和红辣椒,炒出香味。
加入鸡肉,放些酱油,翻炒均匀。
放胡萝卜和土豆,继续翻炒上色。
倒入清水,水开后放盐、糖和胡椒粉等调料,小火慢炖一炷香的功夫。
最后大火收汁,加入胡葱和青辣椒,翻炒出锅。
其实大盘鸡最好能拌着面条吃,只是梅娘想着今日赴宴的都是皇子,要是当众唏哩呼噜地吃面条未免不雅,就省去了这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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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做好的菜均匀分在数个盘子里,就示意宫人可以上菜了。
做完菜,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有宫人主动给她沏了一壶茶,让她坐着歇息。
所谓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出意外,虽然顾南箫说已经提前跟宫里人打好了招呼,可是总会有人没事找事。
梅娘这第一泡的茶还没喝完,果然有人找来了。
“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传了宫外的梅姑娘来做菜,可有此事?”
两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宫女走进厨房,旁若无人地问道。
一个宫人连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这不是坤宁宫的玉淑姐姐和玉珍姐姐吗?不知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
玉淑看了一眼那宫人,问道:“哪个是梅姑娘?”
其实厨房就这么大,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宫人服饰的梅娘。
那宫人一脸为难地看了眼梅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梅娘索性站了起来,主动迎上前去。
“我就是,不知二位宫女姐姐有何贵干?”
玉淑和玉珍对视了一眼,玉珍便说道:“听闻你做菜手艺不错,皇后娘娘要尝尝,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见两人转身就走,梅娘却纹丝不动。
“实在对不住,今日是太子殿下传我来做菜的,这会儿菜刚送上去,只怕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梅娘不敢乱走。”
想是没料到梅娘居然敢拒绝皇后的吩咐,两个宫女瞬间变了脸。
“好大的胆子!一个下贱的厨娘罢了,难不成连皇后娘娘都请不动你!”!